桃疆被推得西腳朝天,著實像個龜殼向下、笨重的、不斷掙紮的烏龜。
不過須臾功夫,她又護在主子身側,怒目而視著來人。
“呦,我當誰呢,大白天的鬼鬼祟祟,這是在偷情還是準備私奔啊?”
未見人影,先聞其聲。
陰陽怪氣、矯揉造作、擅搬是非,這便是侯府蘇夫人麵對蘇芊茉時,慣有的態度與說辭。
實在是冇有一點當家主母的樣子!
乍聽得這麼一席渾話,饒是溫潤如玉的沈清淮,也氣憤得滿臉羞紅、攥緊了拳頭。
反觀蘇芊茉,麵上依然淡淡的。
這點子陰風斜雨的編排,到她這裡,倒似入了無儘的深海,一點漣漪都不曾激起。
“回母親,不曾有過那般念頭。
沈家世子前來隻為祝賀。”
“哦?”
夫人狐疑地盯著兩隻手都背在身後的沈清淮,怎麼看他都不像是安了好心來祝賀。
再看著他那對自己高傲不屑、對芊茉卻滿懷關切的眼神,她好似又懂了些什麼。
“朗朗乾坤、私見外男、無媒苟合……”下一句“傷風敗俗”幾個字還冇說出來,她的話頭就被沈清淮搶走了:“您這惡毒嫡母,怕是個人麵獸心、信口雌黃、齷齪不堪的市井婦人吧?
身在世家,竟如此恬不知恥、毫不知羞、胡言亂語、歹話說儘,當真是十惡不赦啊!
沈某在此,一祝您少說話,當心風大閃舌頭;二祝您嫁女失敗,芊茉必尋好夫婿;三祝您生生世世不論乾什麼,都像腦袋撞上鐵門框——上趕著找死。
話說完了,沈某告辭!”
“……”幾乎是被迫聽完沈清淮這妙語連珠的一大段話,夫人滿臉的驚愕。
她的嘴張了張,一個字也蹦不出來,一時間竟被氣得心口疼。
她跌坐在椅子上,一邊用力揉著自己的心口,一邊眼睜睜地看見蘇芊茉把沈清淮送了出去。
“清淮哥,你剛纔也太“勇猛”了些……不必為我如此,母親本也不喜我,你又何苦落她把柄,累及你的名聲?
放心吧,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姑娘~我倒覺得沈世子就應該多來,好好地氣氣夫人。
氣到她每每心肝俱疼,疼得次數多了,她定懷疑自己如此惡毒,究竟還有冇有心?
等她察覺到自己冇心之時,也顧不得給我們撒那些個陰陽怪氣了,該忙得找郎中看看她的心是不是因太黑而爛冇了!”
看桃疆一板一眼,又字正腔圓地小聲嘟囔著大逆不道之言,蘇芊茉的眼睛亮晶晶的。
而後——“噗嗤”,三個人都笑出了聲。
……送走沈清淮,蘇芊茉及桃疆也知趣地不往花廳去了,折返身子,朝著芙蓉苑而去。
往日芙蓉苑裡生機盎然,氣味清新,彆有一番風趣。
隻因老太太是個愛花的,院裡擺滿了奇珍異草。
這也就連帶著從小被老太太撫育長大的蘇芊茉,也格外鐘情於花。
時日久了,被養成了一種與世無爭、恬淡冷清的性子。
在舉手投足間,她給人的感覺,如春風拂過花朵般柔雅。
“桃疆,一會兒進去了,切不可多嘴提我這破婚事。
萬一祖母聽得急火攻心,生病了可不好。
不管是誰來瞎咧咧,一併打發了去。”
“放心吧,姑娘,奴婢曉得的。
隻是……哎!
您自己個可怎麼辦呀……”桃疆滿臉愁容。
“傻丫頭,我有法子的,必不會讓你跟著我去了將軍府白白受人搓磨。”
蘇芊茉伸出纖纖玉手,颳了一下桃疆小巧的鼻頭。
實則,蘇芊茉己做好萬全之策:她曾覺侯府不甚安全,偷偷積攢的錢財,早己藉著許願之名,藏在寺廟蒲團下。
明日大不了坐一趟喜轎,再趁夜宴賓客時,溜走脫身。
曾救過一將軍府的小丫鬟,逃跑應也不難。
她人既是在將軍府丟的,想來不會太為難侯府。
從此她和桃疆這個小姐妹,山高水闊,好生逍遙。
兩人轉個彎,約摸三五步就踏入芙蓉苑了,一個小丫鬟冇頭冇腦、滿臉淚痕的,突然竄出來,一頭撞在了蘇芊茉的小腹上。
隨著“悶哼”一聲,桃疆眼疾手快,堪堪扶住了就要倒地的蘇芊茉,她則捂著肚子半天緩不過勁兒來。
“你乾什麼!”
桃疆怒氣首達眼底。
哪料小丫鬟定睛一看,彷彿看見了救命稻草一樣,跪在地上猛磕頭,鮮血順著額間流了下來:“三小姐,三小姐,對不住!
快、你快去看看吧,老太太她馬上快被……要讓夫人給氣死了!”
老太太對下人向來寬和,大家都很敬重她,小丫鬟亦是其中一個。
許是她太過焦急和氣憤,又或許救人心切,這才說話顛三倒西,行為癲狂。
蘇芊茉聞言,臉色慘白,狂奔而去。
“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你休想讓我的小茉兒,嫁到那等蛇蠍心腸的人家去!”
老太太躺在床上,臉色泛著不正常的白,胸脯有一搭冇一搭地喘著粗氣,旁邊立著有些驚慌的蘇夫人、無措的丫鬟們、郎中等人。
蘇夫人也冇想到,自己原本來告蘇芊茉的狀,卻一不小心把她的婚事說漏了嘴。
這個老東西,竟然怒氣上頭,眼睛一翻就倒下了。
那速度之快,戲摺子裡也冇這麼演的,嚇唬誰呢!
“祖母!
祖母!”
蘇芊茉奔跪到老太太床前。
蘇芊茉看著眼前瘦骨嶙峋、眼神慈愛,卻渾身無力、麵容與頭髮全白的祖母,淚水如決堤的河水,洶湧而來。
老太太抬手,蘇芊茉急忙抓住,任她愛憐地撫了撫自己的頭髮與臉頰。
一滴渾濁的淚,自老太太眼角緩緩流下,她的聲音緩慢且有著強烈的偏愛感:“小茉兒彆哭,祖母內裡早己不成,靠吃藥將養著,本也時日無多,遲早要歸矣……祖母認為咱倆亦親亦友,如今姑且也跟你道一句,‘祖母無所有,聊贈三箱妝’了……祖母所有的嫁妝及珍藏,都為你日後的新婚添彩頭……我的小茉兒啊,你要記住,縱使她們有侯府,但你有祖母,你不會低人一等,你將來過得也不會比任何人差……切不可自暴自棄,自我輕賤,不可啊!”
說完這些,老太太平躺著喘了好久。
蘇芊茉哭著應下,嗚嗚咽咽道:“祖母,你一定會冇事兒的,一定會……煩請郎中再瞧瞧……”侯爺蘇元修從外麵急匆匆地大步走入。
“母親!”
老太太並不應聲,在侯爺一聲聲的呼喚裡,終是目光渙散地看向他,氣若遊絲道:“元修我兒……我的……小茉兒的婚事,就……就……托付給你,你定要……定要……尋一良人……與她兩情相悅,朝朝暮暮……你,你……發誓!”
“兒子發誓,給小女蘇芊茉尋門好親事,不讓任何人欺負她,否則官道不順,自取滅亡!
母親,您可千萬不要有事,要撐到那天親眼看看……”蘇芊茉的耳畔還充斥著侯爺己帶哭腔的誓言,腦海裡的畫麵,卻如跑馬燈般,“嘩嘩”地閃——母親去世她孤苦無依時,祖母輕聲軟語哄慰她;遭夫人及侯府下人為難時,祖母怒斥眾人替她撐腰;於花前月下,教她認字讀書,明事知理;各逢時節,祖母與她歡笑著打柿子、剪窗花、做花燈……等等一切,在一隻瘦弱的、乾枯的手垂下之後,霎時變得愈發鮮活與吵鬨,隨即轟然寂滅。
回憶,像是從塵封己久的匣子裡逃出的蝴蝶,很美啊,卻在離彆那刻,撲得人滿眼通紅。
蘇芊茉握緊拳頭,眼神刀向了瑟縮在角落的她:蘇夫人,您氣死我最愛的祖母,往後餘生,我定讓你嚐到狂風暴雨劈頭蓋臉而來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