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不好啦——”話音未落,一麵清秀可愛的小圓臉,帶著疾風而來的身子,一個趔趄,被門框絆倒在蘇芊茉的足邊。
來人正是素日裡聰慧穩重的桃疆——定安侯府蘇家三女蘇芊茉的貼身大丫鬟。
見此,蘇芊茉微微驚詫。
她挑選簪子的手急急抽出,欲扶起地上趴著的桃疆。
她雖擔憂,但到底修養足夠,聲音極為鎮定:“可有摔疼?
你向來穩重,可是府裡出了什麼大事?
不要急,細細與我講來。”
桃疆顧不得那麼許多,也管不了渾身的疼痛,她輕搭著蘇芊茉的手慌忙站起,一雙紅腫的眸子又開始忍不住地落淚:“姑娘!
夫人要把您嫁給將軍府的獨子,聽聞明日……明日一早,將軍府就來人接您,現在正往院子裡抬聘禮……夫人怎麼如此狠心,明知道……”桃疆的話音越來越弱,嗚咽聲越來越大。
蘇芊茉的手微不可察地顫抖,胸腔裡鬱結著一團烈火,她不能發作。
嗬,果真好的很。
昨日剛及笄,今日被訂婚,明日就出嫁。
況且,將軍府獨子多年前投身戰場,有去無回,生還無望。
嫁過去,便是熬油點燈守活寡,無一丁點曙光。
更甚者,怕將軍府的目的,便是讓新婦年複一年地伺候癱瘓在床、屎尿滿褲的惡婆母。
蘇芊茉單手揉著太陽穴,手指輕點額發,略一思索,腦中更為清明:定安侯府與將軍府聯姻,一方為世家大族之首,另一方手握兵權且有無數驍勇善戰之能將,最終得益者隻有宮裡的那些個皇子。
誰隻要得其一方助力,這三者就用線綁在了一起,穩賺不賠,榮辱與共。
她再思緒一轉:蘇家西女,嫡女蘇芊苓、次女蘇芊蓉,均為夫人所生,自是捨不得送她們去這風口浪尖、人間地獄。
剩餘蘇芊芷,年紀尚小。
有樣貌、有能力、出身低又好拿捏的,可不隻剩自己了嗎!
“姑娘?”
桃疆抽抽噎噎地望著出神的蘇芊茉,忍不住喚了一聲。
有那麼一瞬間,她很想攜著桃疆倉皇出逃……可,真的能逃掉嗎?
又能逃到哪兒去?
蘇芊茉終是無奈閉眼,而後心一橫,再睜眼時,之前眼底些許的慌亂早己不知所蹤,取而代之的是抹淡然:“無妨,隨我去芙蓉苑看看。”
蘇芊茉雖然心裡滴著血,也還是努力扯起一個得體的微笑,兩人拔腿往門外走去。
……她們剛行至角門,隱約看見一名婆子引著一位翩翩兒郎,步履匆匆,麵色凝重,穿過連廊,正往花廳走去。
看其背影及慣用的撫袖動作,蘇芊茉當即確定,來人正是昔日鄰家哥哥、當今沈家世子沈清淮。
步子略微一頓,遲疑間,那婆子竟折返了回來,淺淺地行了個禮:“三小姐,奴婢正要尋您——沈家世子在花廳求見。”
看到她烏黑的眼眸裡遮掩不住的戲謔與輕蔑,桃疆很來氣,剛要上前訓斥,卻被蘇芊茉輕輕碰了一下手肘,無聲製止。
她擺擺手,婆子退下。
趕至花廳,見沈清淮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不在焉,臉色潮紅,少有的侷促模樣。
“清淮哥,可有什麼要緊事尋我?”
“嗯……那個、那個,我來是……我……”蘇芊茉秀眉微蹙,不解昔日出口成章的清淮哥,今日怎的變得笨嘴拙舌、吞吞吐吐了。
“清淮哥,你可有難言之隱?”
蘇芊茉一口一個清淮哥的叫著,讓沈清淮原本染上紅暈的臉,變得愈發紅了。
甚至連耳尖、脖子也紅得如醉酒了一般。
她給桃疆使個眼色,桃疆立於門口,須臾功夫,便將其他澆花的、端茶的,乃至搬東西的丫頭婆子們一律隔在門外。
“我聽說明早,你就要被將軍府接走——”蘇芊茉一愣,眼眸裡盛滿淒涼。
談婚論嫁不問她是否願意也就罷了,隻怕漫天的訊息早己散播出去,而自己囿於深閨,卻是最後得知的那個人。
屆時,侯府定為了世家門楣,逼她出嫁。
沈清淮瞧見她端莊明媚的臉上泛起一絲悲傷,又不動聲色地掩藏。
他不由心下一顫,窒息與疼痛感撕扯著心肺,他幾乎鼓足勇氣、脫口而出:“我知你定是不願,我亦是如此。
所幸你我自幼熟識,交情篤厚,我纔有此機緣吐露心聲。
我知你清風明月不可比擬,亦知你心懷廣遠非池中物可言。
若你肯垂憐嫁與我,你日後所思所想、所行所為,皆不必為沈家之名所累。
或讀聖賢書、或行商賈路、或做你所想、或拋頭露麵,而後,我們牽起手、同舟渡、共白頭。
隻要你肯,沈家族長今晚就上門提親,必定會幫你辦妥一切。”
蘇芊茉薄唇輕啟,還未來得及說話,沈清淮生怕被她拒絕一般,雙手捧著一個精緻的匣子,急急地向前遞上:這是一隻通體白暇、略呈方形、刻有捲雲紋的雕花玉鐲。
“這是我予你的定情信物。
雖然此舉很唐突,於禮不合,但時不待人,形勢緊迫,還請你勿要介懷。”
蘇芊茉於心底深深呼了一口氣,她的眼眸逐漸濕潤,連帶著長細的睫毛也忽閃忽閃地盈盈發光。
她的內心是感激的,也是拒絕的。
隻不過這拒絕的心不因他的冒昧和真情,隻因她不能、不想、也不願把這感激儘數歸咎於情愛。
她很清楚,她的良人,縱是不說這纏綿的情話,也能叫她羞紅了臉,能叫她目之所及皆他笑靨。
良久,蘇芊茉輕輕推回了匣子,沈清淮的心瞬間跌落在穀底。
“清淮哥,謝謝你。
但,這不成。”
“為何?”
沈清淮啞著嗓子追問,眉眼低斂得像一個滿心想要誇獎、卻又被冷漠批評的小孩。
“因為”信“與”愛“不是一回事,你是清淮哥,我信你的情誼,也感恩你的大義,彆無其他。
另外,比起”被救贖“,我更喜歡”變強大“。
想來,將軍府枝葉繁茂,底基甚厚,與侯府結親定做好了萬全之準備。
在此當口,沈家切不可行差踏錯,步入萬劫不複之地。
即便是為了我,那也不值當。
清淮哥,回去吧,就當冇來過,這事我自有辦法。”
沈清淮上前一步,還想再解釋些什麼,花廳外卻鬧鬨哄的,下一秒,桃疆被人粗暴地推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