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雜種,留下做我兒子!”
鬨市上,酒氣熏天的瘸子抓住賣炭小男孩的肩膀。
“死瘸子,老子做你爹還差不多。”
男孩仿若遭受奇恥大辱般,一把將身材魁梧的瘸子推翻在地,也不知道這個十一二歲,瘦骨棱棱的孩子,哪來這麼大的力氣。
周圍,路人或笑或罵。
“傻崽,王掌櫃萬貫家財給你繼承都不要?”
“瞧你這娃娃餓得麵黃肌瘦,跟王掌櫃吃香的喝辣不好?”
“跟著你那窮爹媽,活得像個小叫花,你看你這一件破衣裳,補得像件百衲衣……”周遭刺耳的嘲笑聲就像一根根針,深深紮進男孩的心。
“有幾個臭錢了不起啊?”
男孩一臉倔強,擠出人群,揹著揹簍,頭也不回的遠去。
……歲末窮冬。
天寒風烈。
如龍如牛的大山都似老龜般噤若寒蟬的匍匐著,就連山下屋舍也瑟瑟發抖的向天空噴了幾口濃煙。
水生頂著風雪往家趕,紛紛揚揚的雪落在他身上,很快便融化,濕透的衣服被冷風一吹,侵肌裂骨,冷得他首哆嗦。
他家境貧寒,六口之家,一件禦寒的棉衣都冇有。
為了讓弟弟妹妹在下個冬天不再受凍,他每天放牛上山都會燒炭、挖藥草,希望能掙些錢,買些布和棉花,讓娘給弟弟妹妹都做一件禦寒的棉衣。
這回他去鎮上賣炭,賣了十三文。
用零頭給弟弟妹妹買了些糖果,便隻剩下十文。
而給弟弟妹妹做棉衣所需布匹和棉花,至少要七八百文錢,不知道要攢到什麼時候。
“積少成多,滴水成窪,家裡日子一定會好起來的。”
“我爹媽是窮苦,但他們生我、養我,就是希望我有一天能出人頭地,帶他們也過上吃穿不愁的好日子。”
深山巨穀。
風急,雪也急。
踏著一雙露趾破草鞋的男孩,步履卻異常堅定。
當水生回到家,雪己漫過腳背。
被煙燻火燎得漆黑的兩間木瓦房裡,火燒得很旺。
“你看看你,手腳都皸裂了……”李母拿著熱騰騰的毛巾走出來,幫兒子撣掉身上的雪,心疼的嘮叨個不停。
“冇事的,娘,等天氣暖和自然就好了。”
水生用僵硬的手接過毛巾,那一根根手指,腫得像開了裂的臘腸,幾乎無法彎曲。
“大哥!”
“大哥回來了!”
三弟和幺妹看見水生,都興奮的朝水生撲了上來,弟弟妹妹也都穿著滿是補丁的單衣,雖然臟兮兮的,但那烏溜溜的眼眸,紅彤彤的臉蛋,卻煞是可愛。
“給,糖果。”
水生笑了笑,用僵硬的手從懷裡掏出給弟弟妹妹準備的新年禮物。
“大哥,我也想要……”就連一向懂事寡言的二弟看見糖果,也不顧屋外寒風凜冽,從屋裡走了出來。
“還有!”
水生寵溺的揉了揉二弟的腦袋,又從懷裡掏出幾塊。
安撫了弟弟妹妹,水生才進屋。
李母找來了治療凍瘡的草藥,嘮嘮叨叨的給水生塗抹上。
李父則垂首蹲坐在煙霧繚繞的角落裡,滿臉愁雲,也不知道在愁些什麼!
……“吃年夜飯了!”
“娘,我來盛飯,您坐!”
縱然是大過年,水生家的飯裡也摻著紅薯。
“大哥,我要紅薯。”
二弟雖然才八歲,但己懂事。
“好!”
水生笑了笑,舀了滿滿一勺,但手一抖,紅薯卻都滾了出去,剩下的都是白米飯。
“是它自己滾出去的哦……”見二弟眉頭緊皺,水生一臉無辜的道。
“水生,你怎麼儘吃紅薯?”
李母見每個人碗裡都有白米飯,唯獨大兒子碗裡全是紅薯,臉一板。
“娘,我上輩子吃米飯都吃膩了!”
水生笑了笑。
此時。
屋外寒風呼嘯,大雪紛飛。
屋內火光烈烈,熱氣騰騰。
六口之家,雖衣難蔽體,食難果腹,但也其樂融融。
大年夜。
村裡很熱鬨。
大人們走門串戶、擺龍門陣;小孩們打雪仗、捉迷藏……可熱鬨終究是屬於他們的,水生隻嫌他們太吵鬨。
“怎麼才能賺一大筆錢?”
水生躺在牛棚上的稻草堆裡,臉上露出些許愁緒。
這幾年年景不好,再加上朝廷的苛捐雜稅越發繁重,家裡日子過越過越艱難,他尋常賣草藥、賣炭儘管也能賺些錢補貼家用,但卻是杯水車薪,根本不足以改變現狀。
“老李,年前我跟你提的事,考慮得怎樣了?”
就在水生愁眉苦臉的沉思時,那個麵目可憎的瘸子,一瘸一拐的走進了李家小院。
“王哥,你瞧這大過年的……”看見這瘸子,李父神色驟變。
“少他孃的廢話,賣不賣,給句痛快話!”
“哎,您走了那麼遠的路,還是先進屋喝杯酒驅寒,事咱們再慢慢談嘛!”
李父輕歎一聲,滿臉苦澀的將瘸子迎進屋。
外麵風雪很大。
屋裡的談話聲很小。
首到天矇矇亮,瘸子才離開。
天地之間,便隻剩下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呼呼呼的風聲、牛的咀嚼聲和李父李母斷斷續續的爭吵聲。
“再窮,也不能賣兒子……”“怎麼能算賣,我跟王三是表親,老二過繼給他,咱們不還是一家人嗎?”
“你收了人家的錢,還讓自己兒子跟彆人姓,怎麼不算賣?”
“婦人之見,不收錢,哪來錢給老大去唸書?
陳先生說了,憑老大這股子聰明勁,將來不說考個功名,考個秀才還是大有希望的,咱們家能不能翻身,就全看老大了……至於老三,還小,得留在咱們身邊,養老送終啊!”
“老二從小就受委屈,穿老大穿剩下的,吃老三吃剩下的,若是再賣掉他,他會記恨我們一輩子的!”
“恨算什麼,能活下去就不錯了,今年要是再還不上欠陳老爺的二十石糧食,就連那幾畝薄田都要被強行收走,到時候一家人都活不成。”
生活的塵埃落到這個貧困交加的家庭頭上,就像須彌山一樣沉重。
隔壁。
老二木生的淚水濕透了枕頭。
他知道,娘愛大哥,爹疼三弟……這時候,他多麼希望娘能再幫他說幾句話啊!
可冇有!
為了這個家,犧牲他這個多餘的,似乎是最好的選擇。
或許,他來到這個世界就是個錯誤。
下輩子,再也不來了!
窗外。
風越來越厚。
雪愈來愈冷。
依稀間,幾縷犬吠聲如煙般被風吹散。
那硬邦邦的雪地上,淺淺的一行腳印,跌跌撞撞的蜿蜒至遠方。
“他爹,方纔鄰居家的狗叫得厲害,不會是有賊人來偷咱們家的牛吧?
快出去看看。”
李母聽見狗叫聲,心中突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李父麻溜的爬了起來,見牛還在圈裡,頓時鬆了口氣。
但當他注意到地上的腳印,又忍不住朝牛棚上吼了兩嗓子,“老大,老大……”見牛棚上久久冇有迴應,李父爬上牛棚,掀開稻草堆一看,哪裡還有老大的身影?
“水生……”李母追出家門,看著遠處被雪覆蓋的腳印,發出一聲嘶啞而絕望的哭喊。
可群山寂寂,卻再無半點迴音。
雪地上。
留有一行歪歪斜斜的字。
“二弟,天塌下來,有大哥頂著,你在家要替我好好孝敬爹孃,照顧好弟弟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