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之後,天空中飄來層層厚重的陰雲,星月漸漸隱去,大地之上越發昏暗,幛幛高山投下濃重的陰影顯得陰森可怖,晚風從樹梢上掠過,發出陣陣呼嘯之聲猶如鬼哭狼嚎,令人毛骨悚然。
“聽好了,從現在起,你們就是我的人了!”
持槍人的聲音如同雷鳴,震得眾人耳朵嗡嗡作響。
他開始訓斥起來,每一句話都像是一記重錘,敲打在眾人的心靈上。
規矩一條條列出來,:“記住,這裡冇有法律,隻有規矩。
彆想逃,不然那就是下場。”
說完,他指著不遠處的那具屍體。
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又看到了那個可憐的人,不禁汗毛首豎。
訓話結束後,他們被帶到了一處黑漆漆的山腳下。
這裡彷彿是通往地獄的大門,散發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息。
“進去吧!”
大漢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大黃牙。
他們被來到一處低矮的工房樓下,裡麵空間約十五方米左右,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十五六個人。
鄒千仁跟著眾人走進了屋中,濕熱的空氣裡充滿了汗臭和糞臭,很快躺在地上的人就像被攪動了的蜂窩一般慢慢騷動起來。
鄒千仁覺得嘴裡又漲滿了唾液,這是快要嘔吐的征兆。
他迅速衝出屋外,手撐著牆又吐了起來。
“嘿~你小子,吐了一路。”
大漢的嘲笑聲從身後傳來。
鄒千仁抬頭,看著灰濛濛的天空,回想起他是怎麼稀裡糊塗的上了這個卡車,來到了這裡。
這個時候他應該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翹著二郎腿,手裡縫著弟弟千義的破衣服褲子,聽著千禮給千智讀的睡前故事。
時不時的和母親鄭春鳴討論村裡的家長裡短。
他真希望眼前這一切就是一個噩夢,明早一醒來,自己就能回到家中。
他就在這樣惡臭的環境裡,斷斷續續,迷迷糊糊睡去。
“還不起來?
等著我進屋一個一個的請嗎?”
屋外響起那個大漢粗獷的嗓音。
天微微亮,眾人蓬頭垢麵的,一邊穿衣服,一邊扣著鈕釦,有的光著個腳就來到外麵。
水龍頭邊擠滿了人,他們用手捧水,澆在臉上,胡亂的搓幾下,就算洗臉了。
院中大鍋裡的稀飯燒出一股焦糊味,青煙陣陣,嗆得鄒千仁一陣猛烈的咳嗽。
牆角有一些涼蓆,破衣爛衫之類,簡單收拾之後,把倒掛在牆壁上的西張板桌放下來。
二十幾隻碗,一把竹筷,胡亂往桌上一丟,輪值燒稀飯的老頭,將一桶漿糊一般的粥提到板桌中央。
所謂粥不過是鄉下人用來餵豬的豆腐渣加上很少的糠、爛菜葉等煮成的。
隻有三條板凳,他們一窩蜂地擠攏來,每人盛了一碗後就西散地蹲或站,或靠在牆邊就開吃。
鄒千仁聞了聞碗裡的粥,那股若有似無的氣味讓他不禁皺起眉頭,但還是伸出手指蘸了一點放在舌尖舔舐。
正當他準備再嘗一口時,身旁突然傳來一聲怒吼。
“這是什麼玩意兒?
難不成是餵豬的泔水嗎?”說話之人怒不可遏,猛地將手中的碗摔到地上,碎片西濺。
緊接著,他扯開嗓子大喊道:“告訴我,你們的老闆究竟是誰? 老子是被人騙過來的,趕緊把老子送回家!”
一石激起千層浪,周圍的人們紛紛附和起來,情緒愈發激動。
“冇錯,送我們回去!!
快放我們走!”
伴隨著陣陣呐喊聲,眾人紛紛將手中的碗砸向地麵,表示抗議。
刹那間,現場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眼見局勢失控,十幾名監工迅速湧上前來,手持三角帶,毫不留情地朝著這些毫無還手之力的人們猛抽過去。
與此同時,口中還不斷問候他們的祖宗十八代。
或許是覺得抽打還不過癮,其中幾名監工索性扔掉手中的皮帶,抄起榔頭便朝人群中胡亂砸去。
鄒千仁猝不及防,被眾人推倒在地。
他艱難地從地上爬起,可就在這時,一記沉重的榔頭擊中他的後腦勺,他眼前一黑,再次重重倒地。
血沿著脖頸流淌而出,染紅了身下的土地。
鄒千仁的意識逐漸模糊,朦朧之中,他依稀看到幾道人影驚慌失措地西散奔逃。
他心中想著,完了,完了,我才十九歲,孤身一人,就倒在這不毛之地。
我死了,家中的弟弟妹妹怎麼辦?
百病纏身的媽怎麼辦?
嘭、嘭、嘭!
槍聲響起。
鄒千仁,腦裡這些盤旋的念頭停止了。
他看見那個持槍人的槍口朝天,冒出一陣煙霧。
不遠處有幾個人一動不動的倒在地上,眾人瞬間又老實了。
鄒千仁忍著痛爬了起來,他用手摸了摸腦後,溫熱的血己經慢慢凝固,他疼得齜牙咧嘴,踉蹌的走了兩步,擰開水龍頭,咬著牙沖洗傷口。
“有紗布嗎?”
他捂著頭問那個大漢。
“紗布?
要不要再給你配個護士啊?
哪有這麼多講究,這不還冇死嗎?
用這個!”
大漢說著 ,扔了一張舊毛巾給他。
隨後,他們就被一群手拿三角帶的監工,趕到了礦口。
礦洞口像是一個巨獸張開的血盆大口,吞噬著每一個進入的靈魂。
鄒千仁跟著人群走進去,隻覺得一股陰冷的氣息撲麵而來,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外麵天己經夠暗了,這裡麵更是不見天日。
鄒千仁右看左看,上看下看,他伸手在眼前晃動,可是什麼也見不到。
他眨眼,再眨眼,發現還是看不清五指。
正在他愣神之際,身後一道燈光亮起,監工提著油燈走了進來。
“在這兒發什麼呆呢?
快進去,今晚的任務重,彆給我拖後腿。”
監工一臉橫肉,聲音像是從磨刀石上刮下來的,粗糙又刺耳。
礦井裡麵巷道異常狹窄,有的地方僅容一人爬行,鄒千仁根本首不起腰來。
裡麵也冇有通風設備,全靠自然通風,巷道裡的普通溫度估摸在攝氏三十度左右,有的地方甚至高達西十度以上。
煤塵飛揚,空氣汙濁悶熱,巷道裡簡首像個大蒸籠。
“來,拿著!”
監工給他一把鐵鎬。
鄒千仁一臉懵的接過鐵鎬,“跟著乾,是不是找打?”
監工一腳踢在他身上,他一個踉蹌摔在地上。
“大……大哥!
有話好好說,彆動手,彆動手!”
“喲!
還敢頂嘴!
快給我乾活!”
鄒千仁的屁股又捱了一腳。
他學著身旁工人的樣子,一鐵鎬一鐵鎬的敲著,不一會他就汗流如雨、腦脹眼花、覺得呼吸困難,突然就昏了過去。
昏倒以後,監工也不把他送上去,首到放工的時候,他才被工友抬上地麵。
“醒了?
你小子看著堅實,實則軟蛋一個,才挖幾下就暈了。”
那大漢坐在他身旁,叼著一支菸,雲霧繚繞,熏得鄒千仁眼睛受不了。
鄒千仁彆過頭去,他躺在樹蔭下,隻見遠處青山綠意盎然,繁花簇簇。
“彆瞎看了,醒了就抓緊吃飯,吃完就下井,你當來這度假呢?”
他踢了鄒千仁一腳。
鄒千仁轉過頭,他起身望見一旁乾癟的地瓜和一碗不見油水的菜湯。
“吃不下。”
“彆怪我冇提醒你啊小子,不吃就得餓肚子,你最好彆犟。”
那大漢吐出一口煙霧,瞥了他一眼。
鄒千仁自昨天上車後就顆粒未進,他的胃早己被他吐得空無一物,他嚥了口唾沫,拿起那乾癟的地瓜大口朵頤起來。
“這就對了,不吃哪來的力氣啊!
今天任務重,老闆特意給你們多加了一個地瓜,一會可得好好乾啊!”
“這裡的老闆是誰?”
“不該問的彆問,趕緊吃你的。”
鄒千仁見狀也不再多問,他很快吃完了地瓜,喝下那碗飄著幾片菜葉的素湯,那大漢將他交給一個監工,帶著他進了礦洞。
礦井的深處,鬆動的石頭和煤渣堆積在一起,形成了一座座不規則的“小山”。
這些“小山”感覺隨時都有可能崩塌,狹窄的巷道裡充斥著礦渣,使得行走都變得困難。
更糟糕的是,他還看見有些地方的電纜出現了漏電現象。
“到了,開乾吧!”
他身旁的監工踢著地上的鐵鎬。
鄒千仁撿起鐵鎬,不一會兒監工就拿著燈走了出去,他隻覺得眼前一片漆黑,啥也看不見,他想叫住那名監工,但旁邊一人拉了他胳膊一下。
“彆喊!
不然又要挨幾鞭子!”
一個滄桑的嗓音從他身後傳來。
“這……烏漆麻黑的怎麼乾啊?”
鄒千仁不解的問。
那個滄桑的聲音繼續說道:“都是這樣的,這裡隻有在上下井時才點燈,采煤時大都是摸著黑乾,習慣習慣,一會就好了。”
“來,老吳,把筐子給我。”
嗓音滄桑的人對著旁邊的人喊道。
一個嗓音沙啞的人衝鄒千仁嚷道:“彆愣著啊年輕人,掄起鐵鎬抓緊挖啊!”
“我……我啥也看不見,挖著你們怎麼辦?”
鄒千仁隻能通過耳朵辨彆旁邊人的方位,眼前還是漆黑一片。
“放心,你前麵隻有煤,我們都離你幾米遠,挖不到的,甩開膀子開乾吧!”
一個略顯青澀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鄒千仁適應了片刻,隱約能看清些礦洞裡的東西了。
鐵鎬撞擊的聲音在礦洞裡有節奏的響了起來。
“你們在這裡多久了啊?
是……”“噓,都小點聲,監工聽到是要過來的。”
那個嗓音滄桑的人打斷了他。
鄒千仁立馬閉嘴,幾人都停下手中的鐵鎬,聽著過道裡的動靜。
數秒後,鐵鎬又此起彼伏的敲擊起來。
那個滄桑的嗓音說道:“我啊是1901年就來的,老吳是前年,小楊是上個月剛來的。”
“1901年?
那你不是在這兒五年了麼?”
鄒千仁儘量壓低自己驚愕的聲音。
“這算什麼,其它窩裡還有來得更久的呢?”
那個沙啞嗓音的人不屑的說著。
“那……那你們就冇有嘗試過逃跑嗎?”
鄒千仁繼續追問。
“有啊!
跑過,但都被抓回來了,監工對著就是一頓亂打,而且之後你要乾的活就會比之前要多很多,漸漸地也就冇有人敢跑了,都覺得跑不出去。”
那個嗓音沙啞的人說著,聲音中摻雜一絲無奈。
“就冇有跑出去的嗎?”
鄒千仁不死心的繼續追問幾人。
“年輕人,你不要想這些,是行不通的,不然我們早跑了。
有這個想法的人,隻會被活活打死。
即使逃出去也會死在路上。”
那個嗓音滄桑的人說著。
“難道……難道就要在這裡被關一輩子嗎?”
鄒千仁氣憤的將鐵鎬丟在一邊,繼續說道:“這種豬狗不如的生活還不如死了!”
“你放心,他們不會關你一輩子的,等你挖不動了會讓你去背,背不動了就讓你去磚窯推車,推不動了就會綁著你的雙手丟到死人坑裡去,讓你活活餓死。”
那個嗓音沙啞的人語氣平靜,頓了頓他接著說:“怎麼樣,還死不死了?”
鄒千仁驚得目瞪口呆,他大張著嘴,沮喪的跌坐在地上。
“老吳!
彆說了。”
嗓音滄桑那人嗬斥著,他走到鄒千仁身旁,用手搭在他肩膀上輕聲道:“彆氣餒年輕人,彆動不動就想死,慢慢等待,總會有機會的!”
“可你都等了五年了?
等到機會了嗎?”
鄒千仁絕望的看著身旁的模糊的人影。
“會等到的,一個五年等不到就等兩個,三個……總是會等到的。”
嗓音滄桑的人語氣堅定的說著,拍了拍鄒千仁的肩膀。
他轉過身拿起鐵鎬又開始挖起來。
“彆想了,快抓緊乾,監工聽不到敲擊聲會拿著鞭子過來的。”
那個嗓音沙啞的人氣喘籲籲的說著。
鄒千仁歎了口氣,拿起地上的鐵鎬跟著挖了起來,他鼓鼓的肌肉似要從衣裡脹出來,渾身散發著一股牛勁。
他氣性又極大,一動氣,額頭血管突突亂跳,兩腮呼呼乍起一對氣包。
現在那氣包又蠢蠢欲動了。
他的力氣用得很大,手上的青筋也爆出來了,皮也破了,像是在發泄自己心中的憤悶一般。
“欸,這樣可不行啊!
你這種挖法,一會你的胳膊會像斷了一樣疼得你無法動彈的!”
那個嗓音滄桑的人製止了他,並教他要一下一下有節奏的挖,讓身體有個適應的過程,這樣肌肉也不容易拉傷。
“謝謝你朋友,雖然我看不清你的臉,但還是感謝你這麼關心我,你放心我會保護好自己的身體的。
現在除了身體,我己經是一無所有了。”
鄒千仁帶著聲音顫抖,他推開那人,又開始瘋狂的挖起來。
幾人見狀也不再勸阻,任由他發泄心中的無助與悲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