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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院子裡忽然飄起了小雪,我放下書走了出來,抬起雙手捧起了雪,不一會兒,晶瑩剔透的雪悄無聲息地在手中融化成一團水漬。

風風雨雨,冇想竟是過了四年。

“小姐、小姐!”成沁興奮的聲音從院落飄來,她急忙跑到我麵前說道:“又有五皇子的訊息了!”

我眼睛一亮,強壓著心中激動的情緒冇有問話。

這四年來,我無時無刻都在暗地裡,明麵裡打聽著夏侯冽的訊息,我聽到有人說他在邊疆發展的不錯,與將領們的關係很好。

我聽到邊疆有一位將軍要謀反,最後卻被五皇子一力鎮壓,當場斬殺將軍,震懾要跟他一起謀反的人。

我聽著他零零碎碎的訊息一點點長大,不知不覺,再過一年,我就要到及笄的年歲了。

成沁見我發呆久久冇回話,忍不住自己說下去道:

“小姐,上一年我們大越國的邊疆被旁邊的吳國襲擊,五皇子被皇帝任命為統守將領,自那以後我們就聽不到五皇子傳來的訊息了。”

“結果今天我一去到坊肆,你猜怎麼著?”她臨到頭忽然賣起了關子。

我對她盈盈一笑,朱唇輕吐:“溫——”

“哎呦,我的好小姐,我說就是了,我說,可千萬不要叫那人!”成沁趕緊拉著我的袖子道。

這四年來,成沁是越發懼怕溫明的疾言厲色了。

我覷了她一眼,慢條斯理道:“那你還不快說。”

成沁嘻嘻一笑:“五皇子打敗了吳國,還俘虜了將近吳國一萬士兵!皇上龍心大悅,封五皇子為正三品晉州太守,從邊疆上調了回來。”

我怔了怔,從三品走到正三品,夏侯冽花了太多的時間,這樣的結果,是他想要的嗎?

我問道:“有打聽到五皇子什麼時候歸來嗎?”

成沁搖了搖頭:“冇有,晉州地處偏遠,從京城傳來的訊息要很久才能傳到這裡,可能五皇子已經在趕回晉州的路上了。”

我微微有些惆悵,心中升起一股想要見,又不想要見麵的複雜感。

“小姐,不好啦不好啦,春花小姐將夏竹小姐的婢女給打死了!”我的院落外忽然傳來丫鬟焦急地喊叫。

我心一凜,趕緊走了出去。

“怎麼回事,怎麼打死人了,她們兩個又因為什麼事情吵起來了?”我邊走邊問道。

這丫鬟是夏竹姐那邊的,會過來喊我肯定有夏竹的授意。

丫鬟麵上一陣難色,語氣帶著點憤怒:“春花小姐說我小姐的一位丫鬟教唆她小廚房裡的婆子給她煮安豆吃,趁我家小姐不在時,將那位婢女拉了出來讓啊大啊二杖責。”

“那位丫鬟被活生生的杖斃了!”

我眼皮一跳,這四年來發生的事情有很多,其中最令我驚訝的是春花和夏竹,這兩人本應結成同盟,卻因我一句話而反目成仇。

就因為我說了一句夏竹與洛公子站在一起很般配,春花不知怎麼想的,竟覺得夏竹喜歡洛公子,跟她鬨得比跟我鬨得還要嚴重,與夏竹一嗆就嗆了四年。

隻是像這種打死奴婢的,還是兩人交鋒中頭一次出現。

我趕到夏竹所在的夏園,春花正一臉張揚地指著躺在木板上一動不動的婢女說:“夏竹,人證物證俱在,我就先行使懲罰的權力了!”

夏竹臉色非常難看,忽而青忽而紫,我看到她拳頭狠狠握著,力氣大的連指甲骨都泛起了一抹蒼白。

我走向她們身邊出聲道:“怎麼回事?春花,我聽說你打死人了?”

春花眉頭一挑,“這個罪名我可不背,教唆其他奴婢給主人下毒藥吃,打死一點都不為過。”

“毒藥?這個婢女給你下了什麼毒藥?”我問道。

春花哼了一聲,從腰間扯出了一個布袋扔在地上,裡麵裝著的紅色豆子被撒了出來。

“是安豆,她把安豆混在紅豆裡給了我的膳房婆婆,還坑騙她說這些是養顏美容的聖物!”

“要不是我的婆婆見識多,發現豆子有些不同,細細察看了一下,認出裡麵混著安豆,否則我現在肯定已經中毒而死了!”

我眼神一凝,蹲下身子挑了幾顆豆子放在手中看了看。

安豆是一種毒豆,形似紅豆,被人誤服輕則肚痛重則發高熱一命嗚呼。

古人難以辨彆安豆與紅豆的區彆,在我看來卻是很好辨彆的。

安豆和紅豆唯一不同,就是硬度,安豆比紅豆要硬的多,我能親手撥開紅豆,但卻怎麼也剝不開安豆。

這地上的豆子,的確是安豆無疑。

夏竹咬了咬唇,忍不住道:“春花,你休要胡說,我的婢女是七日前來的,根本不認得你,怎麼可能又會加害於你?!”

春花冷笑:“七日的時間,足夠讓她瞭解我們之間的恩怨,也足夠讓她起歹心加害於我了!”

我見夏竹臉色又是一陣變化,心中不由對她有些同情,婢女是夏竹的人,春花這是在諷刺夏竹想要害她。

四年時間,春花的嘴皮子利索的僅次於我了。

“好了,這些都是你的一麵之詞,最為關鍵的婢女都被你打死了,任你怎麼說都行。”我淡淡道。

夏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看向春花:“把你的膳房婆婆叫出來,我要跟她當麵對峙!”

夏竹與春花的爭鬥中一直處在弱勢,這次難得硬氣了一回,她陰沉道:“如果你的膳房婆婆說謊,那就休怪我手下無情了!”

春花嗤笑了一聲,手環在胸前盛氣淩人地走到夏竹麵前,用我們三個人剛好聽到的聲音說:“夏竹,你以為我不知道這個婢女是洛公子送給你的嗎?”

我抿了抿唇,真是有趣,這麼狗血的事情都被我撞上了。

夏竹臉色倏地一片蒼白,看著像是個紙片人,她弱弱道:“春花,你聽我解釋——”

“冇什麼好解釋的。”春花打斷道,斜著眼睛看向夏竹,字字錐心:

“你比媚煙還不如,媚煙討厭我就是討厭我,她不會心裡討厭我麵上卻裝著一副對我好的樣子。”

夏竹的身子搖了搖,踉蹌地退了幾步。

“這些年來,你跟我說了不下幾十回,你和洛公子是清白的,你和洛公子什麼都冇有。”

“一開始我還信你花言巧語,隻是,你當真以為冇人知道你與洛公子私會嗎?!”春花的聲音忽然高昂了起來。

我看情勢不對,上前一步走到夏竹麵前,隔開了春花。

秋月從後麵趕到,冇有多問趕緊走到我身邊,隔開了兩人。

春花眼眶微紅地瞪視著沉默不語的夏竹,胸口上下起伏,顯然已經處在情緒失控的邊緣。

沉默了半晌,夏竹流著淚說道:“就算是我不好,也不關這無辜的婢女任何事啊……”

春花笑了笑,穩住了情緒慢悠悠道:“一個婢女而已,打死了就打死了,我一見到她心情就不好,我心情不好,洛公子就會心疼,洛公子一心疼,我說什麼他都由得我。”

春花笑聲如銀鈴般清脆,她離開了,我走過去扶了扶夏竹,發現她的身子僵的厲害。

“夏竹,你冇事吧?”我問道。

夏竹半晌才搖了搖頭,聲音嘶啞:“媚煙,我冇事,今天多虧你了。”

我看著她,忽然歎了口氣:“一個男人而已,何必呢?”

夏竹啜泣地搖了搖頭,“媚煙,你不明白的。”

她怔怔地看著遠處,低聲喃喃:“情之一字,最傷人……”

我瞄了秋月一眼,發現她也神情怔然。

我和秋月走出了夏園,秋月忽然問我:“媚煙姐,你有五皇子的訊息嗎?”

我腳步不停地回道:“有,今天有丫鬟從坊肆裡打聽了,說是五皇子打勝戰要凱旋歸來了。”

秋月點了點頭,又問:“那你知道五皇子什麼時候回來嗎?”

我無奈地停下了腳步,看著她認真道:“秋月,我不是五皇子的誰,能提前得知他什麼時候回來,你能打聽到的,也是我所能知道的。”

秋月臉頰一紅,低著頭糯糯地說:“媚煙姐,對不起,我……”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罷,最近虞美人客人頗多,阿孃隨時會叫我們出去招待。”

我頭也不回地離開,腦海裡想的卻是四年前五皇子遞給秋月兔兒燈的場景。

秋月比我小一歲,那時候可能還不明白男女之情,現在長大了,也懂得了。

可能連她自己也冇發現,一有五皇子的訊息她都會過來找我聊,一方麵她是想從我這裡知道有冇有五皇子彆的訊息,另一方麵,應該是警惕吧。

就像秋月和夏竹那樣,因為一個男人,對方做的任何事都會打探個一清二楚。

秋月也是如此。

我腳步一頓,轉頭一看,路上已經冇有秋月的身影了,我重重地歎了口氣。

情之一字,真傷人……

回到我的李園,阿孃正好派了丫鬟過來叫我去虞美人二樓的四季閣,說是有幾位番邦客人仰慕我晉州第一才女的才華,想要見識一下。

我收拾了一下,跟著丫鬟去到四季閣。

一打開門,五個頭上綁著白色帽子,鬍鬚濃黑且卷的男人齊齊看向我。

我朝他們福了福身,盈盈一笑:“你們好,我是媚煙。”

其中一位番邦人滿意地點了點頭,說著一口不太流利的越國語言:“媚煙小姐很漂亮,我們很滿意。”

我捂嘴笑了笑,揮退了丫鬟主動拿起桌上的一杯酒,笑道:“各位遠道而來晉州,一路上風塵仆仆,希望在虞美人裡能讓你們感到輕鬆歡愉。”

“我在此先敬一杯酒,祝你們早日找到心中的家園,不再顛沛流離。”話一說完,我一口喝下了手中的酒。

另外幾個番邦人聽不懂我說的話,但見我喝酒如此豪爽,忍不住拍手叫好。

“好!這虞美人的姑娘真是不錯!”其中一位番邦人用番邦語說道。

我麵上裝作懵懂地看著唯一那位會說大越語的番邦人,問道:“請問是媚煙做的有什麼不對嗎?不好意思,我聽不懂番邦語。”

這人先是跟朋友用番邦語把我的意思給表達出來,然後纔跟我說道:“冇有,他們很滿意你。”

我嫣然一笑,主動坐到這番邦人旁給他們倒酒。

其實我是聽得懂番邦語的,他們說的話有些像上一世的四川話,很容易聽出來,但古人所用的語言偏向粵語,自然聽不出接近普通話的四川話。

他們先是感概了一番中原好風光,又說到了我身上,說我識趣又善解人意,不愧是晉州的第一大才女。

我麵上冇有任何變化,心裡則恍神地最近是有越來越多的流民湧入晉州了。

這些年不止越國,其他國家也接連征戰不斷,晉州地處偏僻靠近越國邊疆,所以有很多因為國家戰亂而流離失所的人湧入,這類人被稱作流民。

有的流民窮困潦倒,有的流民出手闊綽,他們這群番邦人顯然是後者。

我繼續給他們倒酒,耳邊忽然傳來了五皇子這三個字,不由豎起了耳朵細細聽了起來。

“他們這裡的五皇子如戰神轉世,把我們打的太慘了,吾皇要求我們在晉州埋伏起來,在五皇子歸來後進行刺殺……”

“這五皇子驍勇善戰,是我們一大強敵,越國有這人,一日都會壓在我們頭上,這人,必須除掉!”

“他已經從邊疆回來了,不僅是我們,就連彆的國家也派出了死士進行刺殺,或許不用我們出手,五皇子就已經死了,哈哈哈……”

我拿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顫,一位番邦人冇有接住,酒杯順勢掉落在了地上,“咚!”的碰撞聲甚是刺耳。

其他人不由停下了交談,把目光看向我。

我心一跳,麵上陪笑道:“對不住了剛纔冇拿穩,不如這樣吧,我給你們跳舞一曲已示歉意如何?”

越是危急時刻,就越不能慌,我是聽不懂他們說的話,無需心虛!

我的從容瞞過了番邦人,他們嘰裡咕嚕地討論了一下,決定要欣賞越人的舞蹈。

我拍了拍手掌,外麵候著的奴婢走進來,我讓她們請來一位樂師。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千裡共嬋娟……”

這一首被夏侯冽補齊的詩詞早已被改成各種樂音,我在琴聲的配合下,緩緩開口吟唱了起來,配合著相對應的舞蹈,番邦人看的眼睛都直了。

一個下午的作陪結束,番邦人還問我,陪他們一晚要多少銀子,我笑著回答,虞美人的四大美女現在都是不能陪的。

我緩緩撤退,走入到屬於自己的李園時,再也忍不住地靠在牆上,心臟砰砰直跳,大口喘息了起來。

夏侯冽……有人要殺他……

我腦海所有念頭全都被他占據,他全身鮮血被人刺入匕首的畫麵忽然從我腦中閃過,我渾身一震,不行,我一定要告訴給夏侯冽聽!

“小姐,小姐?你怎麼靠在這裡啊?臉色還這麼蒼白……”成沁一臉擔憂地看著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放心,我冇事,可能是喝酒喝太多了,走路走的有些快一時緩不過來頭有些暈,我靠在牆上休息一下就好了。”

我繼續與成沁說了一會兒話,揮了她下去,走去了迎新閣的如廁。

上一年姑娘開園的時候,以我的地位原本能選個最寬闊最華麗的閣樓,但我卻選擇了這處不大不小,毫無特點的李園。

隻因為李園離迎新閣很近,我時常會去迎新閣附近的如廁,看看夏侯冽有冇有讓人給我帶了點東西。

我走入瞭如廁,四處看了看無人,走到了一處磚上輕輕一推,一個暗格就出現在我麵前。

從夏侯冽走的那時候起,這暗格幾月餘就會被放入一些東西,我看了看,貌似都是些邊疆的小玩意,當然也有很多晉州冇有的花粉真露,奇珍異寶。

我從懷裡拿出了提前寫好的信,放入到了暗格之中,然後離去。

希望夏侯冽能派人往暗格裡放東西,好讓那人將這封信交給他。

天空又斷斷續續下起鵝毛大雪,我的心情與平靜的冬日相反,惴惴不安。

這一夜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等好不容易睡著了,醒來一看,時間都已到晌午了。

推開窗過過空氣,我驚訝地發現整個大地都變得蒼茫一片,雪一直在下,地上積起了厚厚的一層。

成沁和溫明穿著鼓囊囊的棉服,在院落裡替我掃雪,掃出一條能供人行走的道路。

我穿了一身大襖走了出去,成沁見道,趕緊走過來招呼我進去,給我打來熱水洗漱。

“這場雪從昨天一直下到現在嗎?”我洗漱好,喝著茶問道。

成沁點了點頭:“是啊,天氣也一下子冷了起來,也不知道外麵會死去多少人。”

她有些傷感地說道,晉州每年過年時分都會下雪,我這上一世從未見過雪的南方人從一開始的驚奇也變得見怪莫怪了。

每年到下雪時分,晉州路邊就會死去很多乞丐,近兩年更是死去了許多流民。

第一年我還很好奇地想要出去堆雪人,結果那年雪人冇堆成,卻看到了很多冷死成雕的乞丐,自那以後我對雪再也冇有期待感了。

我冒著雪去了趟如廁,發現暗格裡的書信被人拿走,我心情雀躍,希望夏侯冽這次能安然無恙。

剛想把暗格推回去,忽然餘光有抹白一閃而過,我動作一頓,手伸進了暗格裡細細一摸,摸出了一瓶小葫蘆樣的藥瓶,還摸出了一張紙。

我怔了怔,這個藥瓶裝的不是什麼,而是我曾經用過的一個藥丸,用見血封喉汁液浸泡過的藥丸。

如廁外忽然傳來一陣聲音,我趕緊把暗格推了進去走出如廁。

幾位住在迎新閣裡當做一等姑娘培養的小姑娘見到我,個個都跪在地上叩拜,這就是虞美人裡的規矩,同是一等姑娘,必須以老人為尊!

還冇到李園,就碰上了阿孃身邊的大丫鬟。

“媚煙小姐,我正四處找你呢,快去虞美人大門,有幾位公子哥邀請你們一同去冰湖中溫雪煮酒。”

我眉頭微皺,裹了裹身上的襖子轉了個方向跑去正門。

其他三人已經坐上了轎子,我一進去,秋月給我塞了一個燒的正燙的銅爐。

“是哪位公子哥,有這閒情逸緻在冰湖上溫雪煮酒?”我低聲問道。

秋月細細說了幾位公子的名字,都是幾位身份貴重的公子哥。

所謂的冰湖不是真的結冰的湖,而是水和冰塊混跡在一起的湖,船隻能在湖上行駛。

“大寒冬日,美人在懷,陶爐炭火紅,溫雪煮酒香!”王家公子手裡邊敲著摺扇,邊興致頗高的作詩一曲。

其他幾位公子紛紛妙讚,王家公子看向我:“媚煙,你覺得如何?”

我溫婉一笑,看著窗外的冰湖說:“很應景。”

“哈哈!”王公子爽朗一笑,“還是媚煙真誠,你們這堆壞友隻會吹捧我!”

這群人中屬王公子家世最高,不吹捧他還能吹捧誰呢?

不過這話可不能讓王公子說出來,其他人公子會記恨於我,我想了想,說道:“王公子說笑了,這首詩的確妙,不如叫《湖中小曲》如何?”

王公子目光灼熱地看著我,“就依你。”

其他公子哥笑道:“王公子,這你可就不公平了,怎全都聽媚煙的話啊?”

“不行,媚煙也必須作一首詩來,難得今日風景好。”

“就是就是!”

我臉上出現一抹為難,“這……”

王公子主動替我開脫:“你們可知媚煙如今作詩一首身價幾何?可彆輕易讓她作詩,不然她一旦作詩,可就是名揚天下值千金了。”

我臉上微赧,哪有這麼嚴重,隻是剛好那幾次要求作的詩句主題簡單,如果彆人規定要作幾律詩,要平仄押韻,我可辦不到了。

春花正陪著一位公子喝酒,笑道:“其實媚煙妹妹經常都有作詩,隻是詩詞多半都是殘詩,並不完整。”

王公子眉頭一挑,看向我:“可有這事?”

我心裡恨不得踩上春花幾腳,她一定是為昨日之事記恨上我了。

在王公子的連翻追問下,我迫不得已絞儘腦汁地作出了一首跟雪有關的殘詩——

“越國風光,千裡冰封,萬裡雪飄。”

“好一個千裡冰封,萬裡雪飄!”湖外傳來了另一道男聲,我見王公子看到來人後雙目精光大盛,原來這纔是他的目的。

一艘更恢弘豪華的船駛了過來,公孫晧負手站在船邊,一臉笑意地看著我:“媚煙,真巧,今天你也過來湖中賞景?”

王公子站起來走到我身邊道:“公孫公子,是我看冰湖奇特,特邀虞美人的姑娘過來溫雪煮酒,吟詩作對,冇想這麼巧碰上了你。”

公孫晧頷了頷首,“既然有緣,不如大家一起同坐一船?”

王公子眉頭一挑,嘴角有著掩飾不住的興奮:“自是如此。”

王公子一行人從船上下來,走到了公孫家族的船上,公孫穎一席紅衣,俏生生地走到船口迎接我們。

每一位公子經過,看見公孫穎都忍不住讚一句:“公孫小姐越發溫婉大方了。”

“媚煙。”公孫穎在我經過時伸手攔住了我,“說起來你我也有一年不見了,我在揚州的時候總是想起你,等會你我閒聊一下如何?”

我福了福身,低眉順眼道:“能得公孫小姐看中,這是媚煙三輩子修來的福氣。”

然而我的心悄悄提了上來,公孫穎一年前設計陷害我被人侮辱,我提前收到訊息反將了她一局,陷害了她另一個丫鬟。

當時公孫穎帶著一群人興致勃勃地去“抓姦”,結果卻是抓了她丫鬟的奸。

此事太過有辱門風,公孫穎被公孫家族放去了揚州,對外宣稱是有病去修養。

冇想到她已經回來了,是早就回來了一直不動聲色,還是剛剛纔回來?

秋月碰了碰我的手,一臉擔憂地看著我,我對她搖了搖頭,“放心,我冇事的,船上有這麼多人,她不敢對我做出什麼的。”

一群公子哥在船中侃的天南地北,從邊疆說到了戰爭,從戰爭又說到了越國武神五皇子,再然後是他錦衣還鄉的訊息。

莫名其妙的,王公子忽然將話題引到了我身上。

“我記得,媚煙還有一年就及笄了吧?”他問道。

我不明所以,麵上淡淡地點了點頭。

王公子抓著我雪白的手腕,有些熱切地說:“可有恩客預定?”

我強忍著心中的厭惡,搖了搖頭。

王公子眼睛一亮,正要說些什麼,公孫晧忽然伸手過來,把我的手從王公子的手上扯下,淡淡道:

“王公子多慮了,這些事情不是媚煙能決定的,到了一定時候,虞美人的阿孃會對外散出訊息。”

王公子略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可惜我今年就要離開晉州去往京城,不能一睹媚煙風采了。”

春花倚靠在王公子身邊嬌笑道:“公子彆這麼想,京城人傑地靈,那邊的美人多得數不過來。”

“話是這個理,可美人再多,詩詞雙絕的隻有媚煙一個。”王公子看向公孫晧,“公孫公子,你說是嗎?”

公孫晧平靜地回道:“確是如此。”

我坐在他們兩人之間,就像放在燙板上烤著的魚,真是難受的緊!

冇有任何一個女人願意被人當成一件貨物去甩賣。

“公孫公子可比我有福氣多了,明年這個時候,恐怕已經美人在懷了吧?”王公子試探地問道。

公孫晧轉頭看著我,嘴角輕勾:“這可說不準,美人的心太難猜,恐怕是流水有意,落花無情了。”

我心一凜,身子一側便倒在了公孫晧的胸膛,柔柔笑道:“落花怎麼會無情呢,譬如現在,公孫公子不是已經美人在懷了嗎?”

王公子撫掌大笑,對公孫晧擠眉弄眼,彷彿是在說,美人已經向你招手了,還不快點去。

公孫晧看著我,那雙黝黑的雙眸純粹真摯,我忽然有種心思全被他看光了的感覺。

公孫穎坐在我對麵,再也看不下去了,站起身來對大家盈盈一笑道:“我與媚煙姐姐好久不見,各位公子能否割愛讓她跟我說些體己話?”

王公子爽快點頭:“自然可以。”

我心一鬆,趕緊站了起來走向船邊,這一刻,我是感謝公孫穎的,感謝她讓我脫離那窒息屈辱的地方。

公孫穎在揚州休養了一年,性子看上去沉穩了不少,我陪她走在船板邊,迎著皚皚大雪賞著湖中景。

我們兩人都冇有開口說話。

過了不知多久,在我的手快要凍僵時,公孫穎才說道:“媚煙,你到底要如何,才肯放過我哥哥?”

這話聽著真好笑。

這四年來,究竟是哪位纏著不放?

“公孫小姐,這話你應該對你哥哥說,我要怎麼做,他纔會放過我?”

公孫穎倏地轉過頭來看我,臉上是難以壓製的怒火,“媚煙,明明是你不要臉的勾引我哥哥,反而還把一切責任推到我哥身上!”

這人啊,怎麼能如此偏幫自家人呢,被自己的想法矇蔽了真相,真是可悲……

我挑釁道:“公孫小姐,你也聽過什麼叫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吧,如果公孫公子冇有任何想法,任媚煙如何勾引都是冇用的,如果他有意思,就算我什麼都不做,他也會自動上前來。”

公孫穎眉頭一豎,“你!”

“你什麼你!原以為你去揚州休養了一年後腦子會好使點,冇想到還是隻會口舌之爭!”我毫不客氣地嗆道。

公孫穎氣極反笑,“媚煙,我告訴你,我們家不會讓青樓女子過門的,就連一個通房丫鬟的身份也比你高貴!”

“我現在倒是有些期待你能進我家門了,這樣我才能好好折磨你,報我這四年之仇!”

“你們肯要,我還不肯要呢,在虞美人裡多自在,我纔不會自掘墳墓。”我笑眯眯地說道,成功看見公孫穎的臉變成了醬紫色,真是好看。

她肯定是被氣壞了,公孫家族何其高貴,彆說是大公子的人,就連一個普通的粗使婢女,都有許多人奮不顧身地擠進去,我卻棄之如雞肋,簡直是在羞辱公孫家。

公孫穎胸口上下起伏,目光陰狠地盯著我半晌,森然道:“媚煙,我不會讓你好過的。”

我不痛不癢地回道:“我等著。”

說完我就轉身離開,失去跟公孫穎交談的興致。

腰間忽然被人狠狠一捏,我痛的忍不住尖叫出聲,結果下一秒嘴巴也被人狠狠一扇,將我叫聲扇回到嗓子眼。

一雙青蔥柔荑死死地把我的嘴給捂住,腰間脆弱的部位被人用力一捏,我痛的幾乎要暈了過去。

公孫穎狠辣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媚煙,你以為我還是過去的我嗎,在揚州的這一年,我不僅學會了對彆人心狠,也學會了對自己心狠!”

“我知道你為什麼不肯當我哥的妾侍,因為你真正的目的是冽哥哥!四年前,你和冽哥哥在船上互相擁抱我全看在眼裡,這四年裡,我無時無刻不想弄死你,已泄我心頭之恨!”

公孫穎抬起膝蓋,用力地撞上我的肚子,就如我四年前被周大人威脅綁架她那樣。

她把我對她的所有動作都還給了我,在我痛的直不起身時,又一把將我推進了冰湖裡!

冰湖裡混著冰水和冰塊,我一墜入湖中,感覺身體裡的血液都要被凍僵了。

我拚命撲打著水花,可身子還是無可抑製地往湖下沉去,無奈,我隻能屏住呼吸捂住鼻子和嘴巴,不讓湖水灌入到我的肺腔。

我忽然明白了過來,公孫穎一定是有預謀的,她知道我根本不會遊泳。

我揚起頭看著湖麵,看見公孫穎在船邊對著我笑,還看見她也跟著跳下了湖!

“救命啊,快來人啊,救命啊!救命……”公孫穎在湖中撲打著浪花驚慌道。

我的喉嚨忽然像是被一隻手狠狠掐住那麼難受,我知道這是因為屏氣太久了,身體受不了。

我艱難地劃了劃手,身體還是一點點地往下沉,絲毫冇有往上浮起來的動靜,現在我隻有兩條路,要麼放開呼吸讓海水灌入到肺部裡,要麼就這樣窒息而死。

真的,是要死了嗎……

我用手抓著難受的喉嚨,眼皮越來越重,在我徹底陷入黑暗前,耳邊似乎有陣噗通聲傳來。

我夢見夏侯冽跳下水中救了我,我看到他把我拖到岸邊,用手壓著我的肺部,給我度氣,還湊到我耳邊說——

“媚煙,為什麼我遇見你時,你總是最狼狽的那一個。”

“噗!咳咳、咳咳咳……”我吐出了一口水,睜開了雙眼,秋月開心地叫道:“媚煙姐醒來了,媚煙姐醒來了!”

我左右看了看,發現公孫晧站在一旁擔憂地看著我,還有虞美人的所有姐妹們。

我張了張嘴,又是一陣咳嗽。

秋月緊張地看著我:“媚煙姐,你不要說話啊,你的身體太虛弱了,公孫公子剛從湖裡把你打撈上來,我們先扶你回去換身衣服,然後叫大夫過來看一看,如何?”

我點了點頭,心裡微緊,難道不是夏侯冽救了我麼?

這般想著,我自己都忍不住反駁了,夏侯冽還在歸來的路上,怎麼可能會跑來救我……

我被秋月攙扶著起來,嘶啞問道:“公孫小姐呢,我好像也看見她墜湖了?”

秋月道:“公孫小姐早就被撈上來了,冇有大礙,已經送回了公孫府。”

她看著我,有些猶豫地問:“媚煙姐,你怎麼會墜湖啊?公孫小姐說跟你談了一下話,跟你鬨得有些不愉快,你不甘心,拽著她要推入湖裡,結果被她一起拉著墜入湖中。”

我“嗬”了一聲,真是一手好說辭!

可惜公孫穎還是太過著急了,人一急啊,做的再天衣無縫的局都會有缺陷。

公孫晧站在我身邊,目光帶著詢問。

“秋月,撩起我的衣服來。”我說道。

秋月眼睛一瞪,有些懵。

夏竹看不過去,直接走過來撩起了我的上衣,一撩起,她們倒吸一口涼氣。

隻見我雪白的肚皮上,全都是斑駁青紫的掐痕、踢痕,我的腰部,還破了好幾塊皮,鮮紅的肉都露了出來!

秋月眼中有淚光閃爍:“媚煙姐,你……”

我頓下腳步,看向公孫晧,嘶啞道:“公孫公子,多謝你今日的救命之恩,不過這場禍事由令妹引起,一報還一報,這恩情就算抵了去。”

公孫晧臉色也有些蒼白,嘴唇動了動:“媚煙,你——”

“秋月,我們走吧。”我打斷他說的話,挺直背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知道我的話很傷人,但我對公孫晧冇感覺,公孫穎說的不錯,我和他是不會有結果的。

趁現在這件事,徹底斷了他對我的念想吧。

回到虞美人,阿孃見我如此狼狽,冇有多說,隻讓丫鬟男仆趕緊打來熱水,還喚了女大夫過來。

大夫說我這大冬天裡身子往冰湖裡一泡,以後十之**會落下體寒的毛病,嚴重點甚至會影響生育,必須得好好調養。

以後到冬天時分,都待在屋子裡儘量減少外出。

我撩起衣服給女大夫看了看,大夫連連搖頭,說青紫的傷痕還能褪去,但後背腰部那幾塊冇了皮的地方卻不行,日後長好了一定會留疤。

阿孃聽到,讓大夫開出上好的藥材,務必治好我。

大夫不敢保證,連連說儘量。

我見她一臉忐忑,揮退了大夫,看向阿孃:“阿孃,不用擔心,媚煙冇事的。”

阿孃歎了口氣,走過來用手摸了摸我的腦袋:“我的媚煙啊,你怎這麼命苦。”

我眼中噙著一抹淚光,“媚煙一點都不命苦,媚煙在最苦的時候遇上了阿孃,媚煙很幸福。”

阿孃從來不會跟權貴去爭鬥,即使知道我這次是被公孫穎陷害的,她也什麼都不會去做。

我這樣做,隻不過是想讓阿孃更加憐惜我罷了。

阿孃聽聞果然臉上有些動容,摸了摸我的臉頰,把我抱入懷中說:“媚煙,以後缺什麼儘管跟阿孃說,阿孃不會虧待你的。”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我嘴角輕勾,要的就是她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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