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將軍按轡立於幽凰庭外,看到湮身後多了個及她肩高的清瘦少女。
蘇雨不是第一次見到姬將軍,但在這青天白日下乍然看到,隻覺得姬將軍風神俊朗,氣宇不凡,威儀堂皇如天神。
對於凰湮要帶的人,姬將軍冇有過多盤問,扶上湮的手,送入馬車裡。
蘇雨記起這應該是自己醒事後第一次出幽凰庭。
從前最早的一次,誰能記得住那時外麵的光景呢,那時的她還是個被卷在繈褓裡的幼嬰,被放在幽凰庭的硃紅大門邊。
幽凰庭在仙鼎帝國來說,小的很,但在蘇雨心裡,己是一個世界。
馬車繞過巷子,轉過幾條街,蘇雨覺得新鮮,小心勾起車簾的一角,覷著外麵的人來人往,街市物什,歎了口氣。
意識到湮看向自己,蘇雨嘟了下嘴,“我真是白活了。”
這個小孩,說話落落不拘人,湮從冇見過,心裡有些想笑,“活一場,本就是一場空白。”
湮不愛說話,不愛笑,蘇雨雖然性子裡不乏活潑,但從不隨意開口叨擾湮,她從小長在幽凰庭,知道言語最能讓人犯錯。
湮,在她心裡,不可輕易冒犯,不僅因為她是後凰,更因為……她真的太美了……每隔七天,湮就要帶著蘇雨到守棺淵。
進了皇宮裡,蘇雨隻能候在一處院落的廳裡,過個半日,湮就會回來,湮的臉,那時會更加蒼白,有時候,白如初雪,冰涼輕透。
蘇雨當然不知道怎麼回事,幾次之後,回到幽凰庭,她終於忍不住,要開口,湮己說,“不要問,這是我願意的,小蘇兒。”
蘇雨眼睛一閃,心裡升起莫大情愫,這是湮第一次這樣喚她,她忍不住握上湮冷如寒冰的手,就想此刻化為世間最強大的人,保護她。
湮的手被握在蘇雨的小手裡,看著這個人類小孩,湮體內西竄的鮫之力漸漸平複下來。
“你一向膽子這麼大麼?”
“……”“你偷那些東西都是為了那個女人?”
“湮姐姐你怎麼知道!”
蘇雨輕微叫了一聲,轉念一想,凰湮什麼不知道啊。
湮在燭光中現出一個虛弱但如幽葩輕放的笑。
“薰姐姐真的很可憐。”
蘇雨聲音低落。
“知道什麼最可憐嗎?”
湮看著垂頭的蘇雨,“可憐的人去可憐彆人。”
蘇雨抬頭,看著溫黃光影裡湮麵無表情的絕美麵容,心裡隱隱被刺痛。
“幽凰庭長大的人不要有太多奢望。”
湮說完這一句,再不開口,兩個人對坐在燭光裡。
湮姐姐就是這樣的人吧,嘴上說完,還是要補一句,照顧我情緒,蘇雨在心裡安慰自己,輕輕替湮掖好腳下的綢毯。
月轉過了翡沫樓的簷角,淡淡的光斜移在闌乾上,蘇雨每晚這個時候都輕手輕腳下了翡沫樓,手裡拎著一個小罐子,閃過幾個曲折迴廊,繞過假山亭池,朝那個偏僻的西北小角跑去。
深夜裡的幽凰庭,絲竹漸歇,屋內燈火不再映出斑斕錦繡,隻有屋宇翹簷上挑著迎風輕搖的流蘇大燈籠,小道上的燈柱發出熒黃淡光。
蘇雨半彎著腰一陣小跑,不敢停,她其實最怕黑,而這幽凰庭裡又從不鮮怨幽驚異的故事。
所以她看起來就像一隻小老鼠,躥得飛快。
一間小院,月色安靜垂落,蘇雨敲了敲那扇緊閉的門,小聲喊道,“薰姐姐”,然後自己輕輕推門而入。
房間簡陋而小,除卻一張孤零零的矮桌子兩把椅子,就是靠窗的一張薄床,床上倚臥著一位正望著窗外冷冷月色的蕭索女子。
她側過頭望向蘇雨,傾斜螺髻,細彎黛眉,煙波眼眸,瓊鼻櫻口,這些可想見其盛時的痕跡都還在,隻那身形己清弱得不堪一握。
那病容楚楚的臉上冇有半夜被人推門而入的驚詫,反而從那蒼白的麵上輕浮起一絲柔和,“小蘇兒,你來了。”
這泠花小屋現今隻有蘇雨一人來探望她。
蘇雨坐在她身邊,握了握她的手,更涼了,這不比湮的冰涼,這是病人漸失生機後的枯萎之照,薰說過,失去生之念頭的人就不會再發出溫暖的熱息了,她說這話的時候很平靜,蘇雨卻心潮起伏,“不就是生病嗎,我會抓到藥,給姐姐治病的,治好的!”
當時蘇雨一張豪氣自信的臉,讓薰都笑起來,病容現出一點顏色,一點暖意。
“姐姐,這是我熬好的藥,你一定要喝,還有這是小點心,很好吃呢。”
蘇雨照例把小罐子放在桌上,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堆紙包好的點心,一件一件掏出來,有饅頭,小雞腿,白玉糕,栗子餅,杏仁酥,擺在薰的床邊上。
蘇雨鼓鼓囊囊的胸部慢慢平坦了下去。
“姐姐,你,你笑什麼呢?”
蘇雨忽然發現薰盯著自己在微微笑。
“我笑小蘇兒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呢?”
薰在月色裡莞爾。
“啊,這……”蘇雨不由自主尷尬地低頭望瞭望自己一馬平川的胸部,一笑道,“冇事,至少現在可以給姐姐帶好吃的來!”
薰望著蘇雨燦燦笑臉,照得這泠花小屋的陰翳月色也好像明朗些了。
曾經,自己不也是這般無心機無怨尤的明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