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竹管絃交纏著醉人的酒香飄蕩在幽長曲折的長廊過道裡,燈花人影,軟言溫語,嬉鬨纏綿,這裡是仙鼎最美妙的地方。
茂密的樹冠織成一個幽暗的穹頂,樹深處繁花密蕊輕吐出潮濕涼潤的香,軒宇亭廊、假山石下、池邊牆角,點起了燈光,一座龐大而華麗的建築被勾勒出糜豔的輪廓,幽凰庭,仙鼎帝國最負盛名的青樓楚館。
在夜色光華中,它像一隻嫵媚停棲的鳥中之後,凰。
那個人影真美,穿著白如雲影的絹紗,在織金疊翠裡翩然起舞,就像很久以前腦海裡的那一點幻想:安靜的山穀裡,山風倦怠而起,清花淡草一片搖曳,白色的蝴蝶隨著風隨著花輕盈地飛舞,輕扇的翅膀在追逐的眼睛裡緩緩成為一個白點……美好的就像甜蜜的酥糖糕。
隻是眨眼,這美好就像噩夢一樣驚醒,怒罵聲雷一樣,炸醒這個躲在堂後抱著柱子的身影。
“看什麼看!
死丫頭!
就算你看一百遍,你也成為不了後凰!
我們都要累死了,你還在這裡偷懶!”
“你不要打我,柔娘。
我錯了。
我馬上去。
打我你的手會疼的!”
少女從夢裡驚醒過來,機靈地從地上爬起來,抱住那隻要降臨在她身上的拳頭,無比真誠地看著那隻拳頭,好像那隻拳頭金貴無比,輕輕動一下都讓人憐惜。
拳頭的主人好像也覺得打下去會有點浪費一樣,惡寒地看了一眼少女,“蘇雨,再讓我看到你在這偷懶,”湊近少女的臉,塗滿胭脂,鮮豔欲滴的顴骨,七彩絢麗瞪大的眼窩,瞬時豔壓過來,“這一把頭髮倒是趁人心意,不如讓我把它絞了!”
少女打掉她的手,在她做出剪刀哢嚓姿勢的時候飛快得溜掉了,背後那尖銳的咆哮聲也懶得理了。
這種人,怎會有一個叫“柔娘”的名字?!
邊跑,腦海裡那白蝴蝶翩躚的身影卻揮之不去。
那麼美的蝴蝶,什麼時候才能飛出去?
冷月在聲樂裡徘徊於曲深的樹影裡,孤高而幽婉得拋下清如冰玉的光。
那光裡襯出一個憑欄獨飲的影,簷上挑起的紅色燈籠,在臉上投出驚心動魄的朧豔,烏雲盤環的頭髮迤邐而下,微弱薄麗的背影就在月裡,燈裡,暗裡,惝恍不清。
皙白如羊脂的手伸出欄杆,似若無意地拂了拂,月光彷彿倏然間從那指縫裡漏了下去。
“凰湮也會有這麼低落的樣子麼?”
欄外的手仍像要抓住月光一樣,身後走過來的人攬住了她的腰。
“姬將軍這樣的人都會低落,何況湮。”
聲音就像她的背影一樣,有暗夜裡,白花吐蕊的清冷。
“我哪裡低落。”
男人的頭己經埋在那雲般的發裡,柔嫩的頸項裡。
叫湮的女子終於轉過身,仰起頭,燈光裡,是一張異國的臉,不同於仙鼎帝國的人,這輪廓過於精美,幻想神邸中纔會出現這樣潔淨又撩人心絃的臉容。
然而她是這仙鼎帝國最負盛名的豔女。
是這幽凰庭裡如雲女子中最光燦的一名,是後凰。
她什麼時候來到仙鼎帝國,來到幽凰庭,好像冇有人知道,也冇有人關心。
仙鼎帝國的富賈名士所關心的,是要怎樣豪擲千金珠寶或罄儘腹中才情,纔可博取她的青睞,或者微微一笑。
美人開心起來的模樣自然賞心悅目,可惜她真的很少笑,甚至連話也寥寥。
不笑反而更讓人癡迷,不說更讓人前仆後繼,人都是這種脾性,好而不得,樂此不疲。
大概很多人記得她第一次笑的樣子。
那是她一場大醉之後在眾人麵前歌舞,清音如冰淩錚裂,舞如鸞鳳朝歌,如霜衣袍映襯雪色容顏,飄飄欲仙。
時節秋己深,夜亦深深,樓台憑欄處似己起微涼白露,墨色樹影發出倏倏聲響,席地而坐的眾人從靡靡酒色裡清醒,看她舞儘立在那裡,杯中酒竟一時不知其味。
簫音這個時候傳進眾人的耳裡,婉揚清逸的樂音裡月光挪動,從幽凰庭枝枝交縱的樹深處,走出白衣清顏的男人,燈光朦朧,但男人那矜貴的內華之氣隨著他吹出的簫音越來越明朗。
他放下手中的簫,眾人抬起頭,才發現立在那裡半晌的她臉上梨渦輕抿,一笑傾城。
那個男人就是姬雲。
仙鼎帝國裡出類拔萃的年輕將領。
從那以後,湮的命運就和姬將軍連在了一起。
夜晚的酒好像更好喝些,滋味更能浸進脾胃西肢,熒熒的琥珀杯傾倒在案幾上,湮匐在幾上,甘美的酒汁灑在她寬大的袖袍上。
姬將軍拂開她臉上散亂的幾縷青絲,貼在她耳邊說,“少主回來了,你該出場了。”
姬將軍語音低微,飲酒後的溫熱氣息貼在她的耳根,匐著的人冇有迴應,姬將軍輕輕摸了摸那頭髮,起身走進比來時更沉的夜色中。
暗蕊中的夜露叮一聲,落在案幾上,湮輕漠得睜開狹窄微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