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拂容最終還是留在了前山徵宮——就因為那枚漂亮的發鈴。
月長老目送女兒離開時深深地歎了口氣,轉身對上老友雪長老寬慰的目光。
“遠徵在藥理上頗有造詣,說不定真能把容兒治好,老月你還是莫要太過憂心。”
老人似乎在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佝僂著脊背緩緩搖頭。
他擔心的從來不是女兒的失魂症。
“其實癡癡傻傻的也冇什麼不好,到底我和她哥哥會護著她,她隻需快活度日。
可如今牽扯進前山,被捲進各宮之間的糾葛,我怕她……”“哎……”月朗星稀,宮遠徵與月拂容站定在偏殿的臥房門前,後者滿眼希冀地盯著他手中己串上銀鏈的發鈴。
“你以後就是我徵宮的人了,醫館和徵宮你可以隨意出入,但彆的地方不能亂跑。
否則你跑丟了我可不會找你。”
“不用,你找。”
月拂容撥弄著剛掛上腰帶的銀鈴,聽著它發出的脆響嗬嗬一笑,“聽到,就知道我來了。”
她說話斷斷續續有時還顛三倒西的。
宮遠徵習慣抱臂看人,對她也不例外,隻是少了那些鄙夷的神色。
宮遠徵平生最看不起一類人,就是天資不高還不上進的,諸如宮子羽等等。
所以哪怕他與宮紫商再不合心底裡也還是佩服這個獨身撐起商宮的姐姐的,有時心情好了也樂得心甘情願叫她一聲姐姐。
月拂容,看著呆呆傻傻但也是真有本事,往後他做藥研毒能誆騙月拂容幫襯自己一把。
“嗯,鈴鐺響了我就知道去哪裡找你了。”
“對了,祝餘以後就貼身伺候你吧。”
他學著月拂容的樣子撥了撥那顆銀鈴,陣陣脆響頓時和著風聲而起。
.新娘入穀後必不可少的一環節就是讓醫館的醫師們把脈探身。
舊塵山穀毒瘴瀰漫,女子受孕困難,於是身體強健的新娘會首先被供少主擇選。
月拂容昨夜見了那出雲重蓮一次,心中好奇得緊,於是今早起了個大早就往醫館去。
祝餘不過回身拿件披風的空,她就跑得冇影兒了。
醫館內,醫師們正提著藥箱魚貫而出朝女客院落去。
月拂容見到這場景立刻被吸引了興致,偷偷走在隊伍的最末尾跟了上去。
這支隊伍停在山穀深處一座被高牆圍起的院落裡。
隻有枯黃落葉的樹和零散飛走的幾隻黑鴉。
月拂容自覺無趣,轉身就要離開。
正邁出第一步,她就呆在原地——她又亂跑不記得回去的路了。
她晃了晃腰間那枚鈴鐺,“叮鈴——叮鈴——”聲響逐漸平息在風裡,宮遠徵並未出現。
月拂容聳了聳鼻子,輕罵一聲“騙子”,隨後乾脆轉身往院落裡探頭探腦。
遠處高台之上,有一群著白衣的姑娘們在交談。
月拂容離得遠聽不利索她們再說什麼,於是貼著牆根往裡又走了去。
“不可以哦,因為我喜歡宮二先生——”有女子腰肢如細柳,伏在另一人身前,伸出纖細玉指擺了擺。
月拂容雖不站在她麵前,卻還是遠遠的被這神態勾得七葷八素。
她也抬起手學著那人的樣子搖了搖,“不可以哦,因為我喜歡宮二先生。”
雖然她連宮二先生是誰都未可知。
.嘭!
藥爐之上冒著熱氣的藥罐子被掀翻在地。
湯藥和藥渣滾了一地,下人們也整齊地跪了一地。
各個抖如糠篩麵色如土。
遠徵少爺動怒,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連個傻子都看不住要你們有什麼用!
倒不如自己收拾收拾跳進藥爐給我煉藥!”
祝餘咬緊牙關壓下發抖的聲線,還算鎮定道:“奴隻是回身拿了件披風姑娘就不見了。
都是奴的錯!
請徵公子責罰!”
醫館的棧道上傳來雜亂的一陣腳步聲,外出看診的醫師們在此刻回程,同時也帶回了“失蹤”的女公子。
“昨夜我如何同你交待的,不要亂跑,你全當耳旁風嗎?”
宮遠徵臉色黑得像鍋底。
月拂容略過他身邊朝他吐舌頭做鬼臉,“凶死了。”
宮遠徵被她氣得語塞。
今日他動怒倒不是多擔心月拂容出事。
他隻是不喜歡這種自己麾下的人脫離控製的感覺。
——他是醫館和徵宮的主人,那這兩處地界的人就都該聽他的話遵他的意。
方纔還戰戰兢兢跪著的下人被他揮揮手遣退。
一時間藥房裡隻剩下他和月拂容。
少女雖癡傻但還是能感覺出這人此時心情不佳,甚至說得上是極差。
她也不知如何安撫他,於是懵懂地舉起手,晃了晃手指,“不可以哦,因為我喜歡……”她記得有下人稱過宮遠徵為宮三先生。
月拂容瞭然一笑,把手指晃得更起勁——“因為我喜歡宮三先生。”
哢嚓一聲,藥台上又一隻藥罐子碎了開來。
宮遠徵咬緊後牙問:“你從哪裡學來的亂七八糟的東西?”
“那個院子,隻有梧桐樹的院子。”
月拂容覺得奇怪,從前哥哥和小雪他們都是爭著被她說喜歡,可可偏偏這宮遠徵臉紅成了猴屁股看著還不太情願。
“女客院落?
那裡有人說喜歡宮三先生?”
月拂容木訥搖頭,一字一頓清晰回答他:“是宮二先生。”
“她說她喜歡宮二先生。”
“你可還記得那人長得什麼樣?”
宮遠徵收斂了玩笑神情,臉色發寒。
女客院落大多都衝著少主來,再不濟也是羽宮剩下的那個廢物宮子羽。
兄長常年在江湖斡旋,殺神的名號早己傳了遍,姑娘見了他都隻有腿軟的份。
今日竟有人就是衝著他來的。
不對勁。
“漂亮。”
月拂容搓著手,憋出了這乾巴巴的兩個字,之後她又覺得這不夠,補充道:“很漂亮。”
宮遠徵:“……”“玉牌,我記得她拿的玉牌。”
宮遠徵臉色實在算不上好。
月拂容難得在他麵前犯怵,怕他張嘴就要用難聽的話罵自己,於是搜颳了好一會兒才記起醫師們把脈時,那姑娘被遞了塊玉牌。
“玉牌?”
“哼,區區一個玉牌也想做我哥哥的新娘!”
哐啷!
又一隻藥罐殉了。
少年麵上肌肉緊繃,嘴角卻被氣得發顫。
月拂容搖搖頭,像是碰上難調理的病人一般無奈。
宮遠徵看她提筆在紙上描描寫寫,最後遞了份藥方給自己。
“易怒,是病,吃藥。”
記,伶牙俐齒的宮三先生第二次在月拂容麵前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