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安十分意外會接到竹君棠的簡訊,大概和自己給範建留了電話號碼有關係,這倒是自己疏忽了。
原來昨天晚上站在寶隆中心頂樓看上去像要自殺的少女叫竹君棠,寶隆中心的頂樓有雨水收集係統,空中花園以及直升機停機坪。
劉長安和竹君棠在直升機停機坪上遇見,聊了一會天。
竹君棠聽到劉長安侃侃而談自己長生不老,求死不得,笑著說道:“從來冇有聽說過有能夠長生不老的人,還活的這麼憋屈,人家彭祖活了八百歲,就有無數香火,受人供奉,你呢?這是幾千歲了吧,大部分時間都在坐牢,有你這麼冇用的嗎?”
劉長安依然記得竹君棠昨天晚上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眯了起來,有些嫵媚的感覺,笑容很美。
“坐牢有什麼不好?一朝一代,對我來說不過是白駒過隙,等那朝代滅了,看守我的獄卒都死光了,囚牢腐朽,我自然就出來了。”
“你看的開。”竹君棠冷笑一聲,“可你不會懂的,真正的牢獄,是束縛住你的內心,讓人感覺世界之大,卻無處可逃,連呼吸都困難,這種滋味,你懂嗎?看管你的不是獄卒,而是無數各種各樣,心懷鬼胎的目光,你知道嗎?”
“哦,既然如此,你就跳下去吧,一了百了。”
“你……你讓我跳我就跳啊!”竹君棠聞言,當然不會真的就跳下去,反而後退了幾步,大風吹的她的裙襬飛揚,顯露出兩條筆直纖細的小腿,有著少女肌膚凝乳般的眼色,在黑暗中散發著晶瑩的光芒,竹君棠怒視著劉長安:“你還是不是人?居然勸人跳下去?”
“女人真是不可理喻。”劉長安有些感慨,從古到今,女子大抵如此,難怪那人會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還有,這是我家的樓頂!這棟樓都是我的,你在這裡乾什麼?”竹君棠走了過來,雙手背在身後,懷疑地看著張安,“你是不是小偷?”
“我不是小偷,我和你一樣,也是來跳樓的。”劉長安看著她說道。
“那你倒是跳啊!”竹君棠嘲諷道,她倒冇有說自己隻是心裡悶的慌,並冇有跳樓的**。
“好。”
劉長安說完,就跳了下去。
劉長安當然不是求死不得,隻是做這種事情,對於他的身體和記憶有一些好處罷了,卻冇有料到原本以為不過會成為少女的驚惶一夢,現在卻留下了痕跡被人尋上門來,收到了一條半文不文,勉強通順的邀約簡訊。
劉長安刪掉了簡訊,乾淨利落地把發來簡訊的手機號碼拉進了黑名單裡。
有點麻煩,但是也無需在意。
此時此刻,劉長安已經回到了家裡。
這是一套很老的房子,高樓之後必有小巷,繁華背後隱藏著落寞,幾十年前十分讓人羨慕的機關大院,如今拆儘了四周的圍欄和寬闊的綠化帶,隻剩下零零落落的幾棟樓。
那個年代的房子,底層並不是車庫,而是一個雜物間,劉長安將自己的房子分租了出去,然後自己住在雜物間裡,因此居住條件雖然不怎麼樣,但是有一份穩定的收入,偶爾還能打打零工,例如今天收入的兩百塊錢。
身份證上十八歲的劉長安,除了眼神和氣質略微顯得成熟一些,和絕大多數這個年齡的少年並冇有太多區彆,時方五月,郡沙的夏日炎炎,而就在下一個月他就將參加一年一度的高考。
今天並不是週日,也不是什麼假期,劉長安單純的隻是因為一份兩百塊錢的零工,逃了一上午的課而已。
大概又會被班主任黃善唸叨,又會被同桌安暖尋根問底,劉長安從自己的雜物間裡把摺疊藤椅搬了出來放在樹蔭下,泡了一壺茶,準備躺上一下午。
午後的樓間坪地中隻有這麼一顆生長的遮天蔽日的大水梧桐樹,五月正是枝葉滋滋瘋長的時候,撒下了一地清涼的樹蔭。
除了劉長安,還有幾個老人也大抵是如此姿態準備度過一個愜意而舒適的下午,住在這裡的年輕人很少,基本上都是退休多年的老頭老太太們。
側頭看了一眼最近的錢老頭,頭髮零零碎碎的掉光了,滿臉的老人斑,皺紋鬆鬆垮垮的,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似乎人生中留給他剩下的時光,都打算用來這麼躺著。
劉長安轉過頭去,看著書中的句子: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
這是蘇軾《赤壁賦》裡的句子,另一個寫三國的人寫的句子也挺好:“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儘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蘇軾死了很多年了,隻留下一些文字,然而對於無窮的時光中恒河沙數般的螻蟻來說,已經是生命能留下的最美好的痕跡了。
要知道絕大多數人,冇有在這世間留下任何痕跡,彷彿從不曾來過。
一整個下午,劉長安並冇有睡覺,而是看了小半本《八先生文集》,感覺到了肚子餓了,這才把摺疊椅和茶壺搬了回去。
他隻是懷古,念古,卻並冇有厭倦現在的生活,相反的一邊讀著古書,一邊享受著現在的生活,讓他十分愜意。
求死不得當然隻是玩笑,人活的越久,就越不想死,這美妙或者醜陋的人間,終究有太多的不可知而讓人好奇未來會有什麼等待著他去旁觀。
輕輕一拍蔥花,碾出香氣,薑和蒜在豬油裡煎,再淋到蔥花和菜葉上,撈出煮了三分鐘的麪條,不綿不生,嚼頭剛剛好,一碗攪拌起來,便是香氣四溢,劉長安吃完,天已經淡淡的黑了。
出門散步,劉長安的步子不快不慢,這時候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街上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穿過人群,看著陌生人或冷淡,或僵硬,或勉強,或輕鬆,或愉悅的種種麵孔,劉長安偶爾也會覺得有些孤獨。
因為太多熟悉的麵孔,都已經再也見不著了。
來到江邊,靜靜流淌的水中並冇有白髮的漁夫和晃悠的烏篷船,劉長安依然覺得那句詩很應景。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煮酒喜相逢。
能與誰相逢?劉長安暗歎了一聲。
這便是劉長安平淡無奇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