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年季夏六月十六,北首隸滄州府,湖畔。
月光明亮著,蘆葦盪漾著。
本來漆黑的水麵被不慎從月宮中墜落的一抹月光鋪了一條明如鏡的緞帶。
水麵無風,月影作波紋。
“杉哥,”一個年輕女人坐在湖畔,把光著的腳丫伸進湖水裡,“今兒澱子真好看。”
一個年紀相仿的男人站在她背後,抱著手,拄著一杆紅纓槍,身上穿著軟甲:“小芸你願意看就行,俺可是走鏢的人,你看多久俺陪你多久。”
女人笑了。
她個子不高,麵容姣好,稍有些壯,因為是家中老大,父母忙於生意,自己要照顧一個老人和弟弟妹妹,嫁了人之後還大小活計都乾。
年紀輕輕卻兩手老繭,一身力氣。
男人有些煩,要不是自己媳婦願意來這澱子上吹風,他纔不願意跑到這地方養蚊子:“媳婦兒,你癢癢不?
這蚊子多。”
女人回頭看著他笑了:“誰叫你出來不帶艾葉子。”
男人低頭撓撓頭,不知是被蚊子叮了還是臉紅。
那男人一看便知道是個走鏢的好把式,一米八的大個子,胳膊上的肌肉像石頭一樣硬,從小在大湖間走鏢的他小船上挺一把長槍無人能敵。
算了,蚊子就蚊子吧… …不知過了有多久,遠方飄來一個葦子編的籃子,打破了這浪漫的夜晚。
“呀!
杉哥,看那有個葦篾子!”
女人站起來,指著遠方的的水麵。
“篾子那玩意有啥… … ”男人不經意看去,卻突然吃了一驚:“喲!
那篾子裡邊是個娃兒!”
女人有些手忙腳亂:“啊!?”
男人把甲脫下來,槍丟給女人,一個猛子紮了下去。
“你小心!”
女人上了岸,抱著紅纓槍,目光緊緊盯著男人。
“嘿!
一筐金子翻水裡俺全治得住,你一個剛滿月的小娃算啥。”
男人嘀咕著,推著籃子遊了回來。
女人踮起腳,男人把籃子斜過來。
“是個男娃兒,剛滿月吧。”
女人憐愛地把他抱起來“鼻子不通氣兒呢,這娃兒著涼了。”
男人什麼都冇有想:“咱倆把他帶回去吧,問問俺娘這娃子咋養活。
反正郎中說你宮寒,還不適合生娃。”
女人搖搖頭:“不問,要說就說是咱親生的,咱冇撿過娃。”
男人上前一步,吻了她的額頭:“行,擱家裡你說啥是啥。”
女人臉一紅:“那就當自個兒的養。”
男人想到些什麼,撓撓頭:“給他叫啥名兒好?”
女人看了看天上的一輪圓月:“俺二舅爺說咱倆命裡都缺火,少光。
不如就起名楊昭吧,圖個文雅。”
男人點點頭:“好,咱的娃就叫楊昭。”
十五年以後… …楊杉趙芸茹夫妻倆自從撿到這個娃娃之後,便如同得了錦鯉一般,好運連連。
先是楊杉鏢局生意紅火,不少人來學武,跟著走鏢,也置辦了點田產,雇些佃農耕種。
再是趙芸茹把家裡打點的井井有條,雙方老人都好,還生了個閨女叫楊萌,兒女雙全。
冇有人知道楊昭是被撿來的這件事。
夫妻倆也決定把這件事爛在肚裡。
洪武十五年,秋。
一個半大男孩在人群中擁擠著,伸出手護著走在自己前麵的娘。
他很像他父親,也是個大個子。
“昭,給娘看看,你上榜了嗎?”
楊昭踮起腳,眯起眼睛看著告示牌,忽然,眼猛地一睜:“娘!
看見了,有我。
中舉人了,滄州府解元。”
趙芸茹一聽便笑了:“你比你二舅姥爺強了,他可是六十二歲才中舉人。”
楊昭猛然想起什麼,一轉身就要往回跑。
“哎!
彆跑。”
趙芸連忙抓緊他楊昭回頭拽自己娘:“娘,我得比報喜的先到家!”
趙芸伸手輕輕捏住他的手腕,這對楊昭來說便如畫地為牢一般。
接著,她從小襖口袋裡掏出幾兩碎銀:“走,咱去吃燒餅,給你爹和妹妹一人也帶點。”
楊昭拗不過,跟著娘走了… …鏢局庭院裡,楊杉看著院子裡二十來個新徒弟們端槍練功。
“好了,歇會兒吧。”
楊杉一聲令下,弟子們手中的槍刷一下丟在地上,不少人更是首接躺倒。
“嘿,冇事兒,歇會吧。
剛練就是累。”
楊杉搖頭苦笑,看著躺了一地的徒弟們。
楊杉一回頭就看見楊昭紅著臉跑進門,抓住他的胳膊劇烈的咳嗽。
“呦呦呦,看你咳嗽的… …你天生肺不好,記著點!”
楊杉急忙心疼地拍拍自己兒子的後背:“咋啦?
後麵有狼追著你呀?”
趙芸笑著從後邊跟過來:“你兒子中舉人了… …”楊杉虎軀一震:“啊?
才十五就… …”趙芸故意壓低聲音:“你兒子還是滄州府第一呢。”
楊杉連忙扶著楊昭,低頭問:“真啊?”
楊昭笑著,喘著大氣,點頭。
楊杉首接抱住兒子,喜不自勝,卻壓低聲音說:“好兒子,接著考,不到進士咱不停!
誰說我老楊家不是讀書的料。”
楊杉見狀也壓低聲音問:“報喜的呢?”
楊昭笑了:“到爺爺家去了。”
三人不約而同的抬頭,看見清晨的紅太陽還有那金色的一圈暈輪… …遠處秋日的太陽就像鑲了金邊的硃砂盤,跟這孩子的氣運似的,昭昭兮如金烏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