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花了一刻鐘，葉梅騎車帶向文到了家門口。

葉梅的家在葉家咀村六小組，雖然也是土磚瓦房，但比向文家的房子要多兩間，且室內的牆體塗了白石灰，顯得格外整潔。她家的門前有一口小池塘，池塘邊有一棵兩人才能環抱的大樟樹，樹蔭幾乎遮蓋了整個小池塘。

“我家比你家強不了多少吧？”葉梅將自行車停穩後，回頭衝著向文笑了。

“比我家強多了。你這是乾部家庭嘛！”向文也笑開了。

葉梅全家有五口人，今兒個都在家。爸爸葉啟賢是一名老黨員，現任村委會主任，平時大部分時間在村裡忙事兒，很少在家落腳。媽媽向玉則是典型的家庭主婦。妹妹葉花比向文大一歲，初中畢業後在家務農。弟弟葉漢文剛上初中，這會兒正在家中做暑假作業。

按姓向的輩份，向文理應稱葉梅的媽媽為姑奶奶，但現在是他的嶽母，他得叫媽媽。

向文與全家人打過招呼後，感覺氣氛似乎有點不太和諧，於是神情顯得相當緊張。他是烏龜吃螢火蟲——心裡明白得很，自己的家庭條件很差，嶽母一清二楚……莫非到這個時候嶽母還冇鬆口？

葉梅見此情景，趕緊把向文帶進了自己的臥室。她的心裡當然明白，爸爸是一個有修養的黨員乾部，不會指責她擅自把向文帶回家的；媽媽冇讀什麼書，思想也比較保守，還是怕她跟著他吃苦受罪，有這樣的想法也很正常。然而，無論兩個大人的思想是否統一，葉梅也暗自下定了決心，自己的事自己作主，跟定了向文。

葉梅進臥室前回頭衝著坐在堂屋的一家人拋出一句：“今天中午我和向文在家吃飯。”

向玉愣了好一會兒不作聲。看到二人如此親昵，估計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她不能再從中作梗了！特彆是想起葉梅先前失戀後的那個痛苦的樣子，心裡不禁打了個寒顫，於是便和顏悅色地道：“梅子，那你和向文先坐一會兒，我這就到畈裡去多摘些青菜回。”

葉啟賢見向玉的臉色由陰轉睛，這才放心了，他連忙衝著葉梅的臥室喊道：“梅子，你把向文帶出來聊聊天吧！”

話音剛落，葉梅便高高興興地帶著向文出了房門。這時，妹妹和弟弟也顯得熱情多了，連忙搶著讓座、倒茶。

“爸，向文能文能武，特彆是他寫的小說還上了全省最有名的《山花》雜誌哩！他馬上就要參加鄉鎮財政乾部招聘考試，我對他很有信心。”葉梅儘揀好聽的說。

“不錯不錯。看來這受過罪的孩子到底與眾不同。”葉啟賢笑眯了雙眼，“我就喜歡有真本事的年輕人。那些遊手好閒的小混混，我一看見就惱火。”

不一會兒，向玉摘菜回來了。見滿屋子的人都在有說有笑，也跟著樂了。她自言自語地說：“你們兩個能走到一起，恐怕也是命中註定的啊！”

“人還是要看遠一點。你倆也不是小孩子了，往後要爭點氣，做個好人家，彆再讓大人操心了。”葉啟賢說。

這時，向玉說起了向文家的陳年舊事。

向玉說，向文的爺爺在世時最喜歡吃花生米，播種時，他丟一粒地下丟一粒嘴裡。待花生苗長出地麵後，向文的奶奶就發現不對頭，怎麼彆人家的花生苗長滿地，她家的隻稀稀幾顆？一問才知，這是向文的爺爺搞的鬼把戲，把花生種子吃了一半。

向玉還說，彆看向文的爸爸老實本分，其實向文的爸爸在與向文的媽媽結婚前，已結過兩次婚。那時候是向文的奶奶當家，她待人很苛刻，也可能是因為日子過得太緊巴的原因吧！

第一個老婆有點大手大腳，不會持家，結婚冇幾個月就被向文的奶奶逼離婚了，這個老婆是腆著個肚子走的。

第二個老婆是因為結婚幾年冇有生育，向文的奶奶怕斷了向家的香火，對她冇有好臉色，婆媳關係也因此越鬨越僵，第二個老婆一氣之下也離婚走了……

向文在一旁靜心地聽著。時兒點頭，時兒微笑，時兒又露出了尷尬的表情。嶽母說的這些事兒，有的是他第一次聽說。比如說，嶽母提到他爸爸與媽媽結婚前曾經有過兩次“婚變”，這是他第一次聽說。

他隻記得二姑媽在他很小的時候說過他爸爸曾經結過一次婚，因為婆媳關係不和，後來與他的爸爸離婚了。

此時，向文聽嶽母這麼一說，心裡有些發怵了。這莫非是嶽母有意說給我聽的啊？提醒我要好好珍惜生活、保護好她的女兒……

午飯後，葉梅並冇有在家多停留，就帶著向文啟程回肖石衝鄉政府，因為他明天一大早就要進城參加招聘考試。儘管爸媽都同意了他倆的親事，但由於今天是第一次帶向文來到家中，所以葉梅並冇有把自己與向文已領取結婚證一事親口告訴爸媽。

她怕因為自己的唐突之舉而節外生枝，影響向文的心情，誤了考試的大事。她想等向文參加此次招聘考試後，無論是否被錄取，再專程回家向爸媽作詳細解釋，商定舉行結婚典禮的日子。

全家人高高興興地把他倆送到了村頭，並一個勁地囑咐他倆，往後有空常回家看看。他倆笑眯眯地點頭應允了。

在回鄉政府的路上，向文的心裡還在打鼓，他說：“梅姐，你媽媽的一張嘴好厲害啊！嚇得我心裡打顫……”

“什麼？我媽媽不是你媽媽呀？還帶個‘你’字乾什麼？”葉梅聽後，連忙用右手扶住自行車把手，將左手騰出來使勁地掐著向文的胯部。

“梅姐——痛死我啦——我錯啦——”向文怕弄倒了自行車，隻得趕緊求饒。

葉梅見向文認錯了，這才鬆開了左手，笑著說：“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兩個大人都真心喜歡你，你也應該知足了，往後再不能有你我之分。”

的確，今天的向文，不僅知足了，而且感到太幸福了。特彆是自他的爸爸去世後，他已經有多年冇有叫過“爸爸”這個詞了，而今天他叫嶽父叫爸爸了，心中感到無比欣慰和激動。

他知道，如果自己的爸爸還健在，一定像嶽父今天這樣開心。此刻，嶽父和爸爸慈祥的麵容，不停地在他腦海中交替閃現。我的老爸，冇有您的教養，就冇有兒子的今天，您老人家在天國還好嗎……

回到鄉政府後，葉梅見時間還很早，便囑咐向文先休息一會兒，她自個兒又騎著自行車趕到白雲街上幫他買毛巾、牙膏、牙刷等日用品，因為他明天一大早就要進城考試。

向文笑在臉上喜在心頭，慶幸自己找了這麼好的一個媳婦姐，但他同時又擔心自己綴不住她，畢竟自己的工作還冇有到手，要是這次冇考上鄉鎮財政乾部怎麼辦？梅姐還會一如既往地愛我嗎？

晚上躺在床上，向文翻來覆去睡不著，但就是不敢開口在葉梅麵前提這事兒。

“向文，你安心去考試吧！我既然選定了你，我就跟定了你一輩子，無論你是種田還是當官，我們倆都要不離不棄，白頭偕老。”葉梅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我相信你的實力，隻要是來真的，你輸不了任何人。何況此次參加考試的人，大都是現任村乾部和企事業單位在崗職工，他們平時忙於應付工作，都冇有你準備的充分。”

“梅姐……你就在家等著我的好訊息吧！”向文的信心更足了。

“嗯。我就在家等著你凱旋歸來。等你參加工作了，我就和你舉行結婚典禮，即使你冇到法定結婚年齡。往後你就放心大膽地在鄉政府落腳了，我也不怕旁人說三道四。”葉梅說。

向文很是開心地點了點頭。其實，向文有所不知，就在前不久，區團委書記孫開才調走後，葉梅本來有機會接任區團委書記一職的，但上級組織部門前來考察時，鄉政府有個彆領導反映她有“作風問題”，後來就把她提乾的事兒擱下了。

葉梅想，袁國棟已經將她與向文領取結婚證的事兒專門向鄉領導作了彙報，為何還有個彆領導假裝不知情呢？看來，這其中定有隱情……

葉梅深知，作為一個女人，當再大的官，將來還得相夫教子，一家人開開心心地過日子纔是最要緊的，因此也就冇把這事兒往心裡放，更冇在向文麵前提起此事，免得讓他不開心。

聽罷葉梅的話，向文又是一陣激動，一下子將她緊緊地攬在懷中……

第二天一大早，葉梅騎著自行車先將向文帶到白雲街的小攤點上吃早餐，然後再將他送到區財政辦事處。這時，全區應考人員全部到齊。清點完人數後，他們就分乘兩輛客車出發了。

葉梅扶著自行車，癡癡地站在“三一八”國道旁邊，直等到客車冇了蹤影才返回鄉政府。

向文上車後，就一眼瞧見了與他同屆不同班的高中同學牛大漢，二人喜出望外，連忙坐在了一起，問長問短。

牛大漢是白雲區白雲鎮白雲村現任民兵連長，長的塊頭大，皮膚黑黝黝的。從體貌和職務來看，向文以為他當過兵，一問才知，他根本冇有當過兵，高考落榜後就回村裡種責任田，前年當上了村裡的民兵連長兼團支部書記。

牛大漢比向文整整大三歲，去年結婚的，老婆與他同村，也在家務農。他剛剛做了爸爸，生的是個兒子。

從白雲街出發到桂山縣城，約一百二十裡路，由於道路至今冇有硬化，客車搖搖晃晃地前行，好在有個老同學說話兒，向文纔不至於懊惱和寂寞。

牛大漢已當了幾年的村乾部，不僅比向文見多識廣，而且能說會道。他與向文談起了自己所認識的當年同屆的一些同學的趣聞軼事，向文居然聽得津津有味。

“到縣城啦！”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人喊了一聲。向文抬頭一看，客車果真進城了。

這個不起眼的小城，向文已來過兩次，而且兩次都受到了深深地傷害，令他刻骨銘心。他知道，事不過三。這一次是任何外力都傷害不到他的。他深信，有了梅姐的全力支援，自己定當高興而來滿意而歸。

由於有兩天的考試時間，因此全縣參加考試的三百五十多人均由縣裡統一安排了食宿。在招待所進餐的時候，不少考生見招待所的夥食太差，便自個兒點菜上酒，向文可冇那麼嬌慣，有什麼吃什麼。

牛大漢說：“向文，你彆太節約了，吃飽喝足纔有勁兒考試。”向文笑了笑，說：“冇事的，我習慣了。”他不是冇帶錢，臨行前葉梅給了他幾十元，他是捨不得花，畢竟葉梅的工資太低。

激動人心的時刻終於到來了！考試有條不紊地進行。政治、語文和數學，這三門課是向文的拿手戲，他覺得自己考出了在校時的水平。考財會業務知識，他感到有點吃力，但還是咬牙堅持做完了試卷。

最後考珠算，全體考生極為緊張。試捲髮下來後，每個考生都把自帶的算盤放在課桌麵前，當監考人員宣佈可以做題的指令後，教室裡“嘩啦啦”一片響。考珠算僅僅隻有二十分鐘的答題時間，向文不敢有絲毫大意。當監考人員宣佈停止答題時，他也剛好填上了最後一道題的答案。

這次招聘考試的總分數為三百六十分，其中政治、語文和數學都是一百分，財會業務知識四十分，珠算二十分。

文化考試成績出來後，向文的總分為三百二十八分，在全縣所有的考生中名列第二十三名，在全區名列第三名。其中：政治九十八分，語文九十分，數學九十二分，財會業務知識二十八分，珠算二十分。

尤其是珠算考了滿分，讓他高興不已，因為許多參加考試的企業會計也冇有得滿分。財會業務知識考得相對較差，這在他意料之中。這也怪不得他，此前從冇有過這方麵的理論與實踐經驗，且考題都是最新的財會業務知識，有些新的財會製度他還冇有接觸過。

向文不僅筆試成績好，而且政審時又有了各級黨團組織的力挺，最終自然是毫無懸念地被錄取了。全縣共錄取了四十八名，全區共錄取了五名。他的同學牛大漢也被錄取了。白雲區錄取的另外三人，有兩人是現任企業會計，一人是現任村委會主任。

在白雲區錄取的這五人中，向文不僅年齡最小，而且是一名純粹的“泥巴腿子”，這在全縣也是一個特例。向文總算明白了，難怪此前連續兩次錯過了招乾考試。因為像這種機會不是一個“泥巴腿子”輕而易舉就能得到的。

訊息傳來，向文哭了，葉梅笑了。整個虎山的父老鄉親也都感到不可思議。當然，最激動的莫過於向文的二姑媽，她老人家仰天長歎：蒼天有眼啊！我的大侄兒終於有了出頭之日，我的錦山哥也該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