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春熙接過蔓霜遞來的銅錢,隨意在桌案上一撒,挑眉道:“陰年陰月陰日,出生當天父母意外亡故,火災?”
侍從躺在地上,愣了好一會,在大皇子不悅的目光下才慢慢點頭:“不錯,正如七姑娘所言……”
“兄弟姊妹也在這場火裡亡故,看來你是無親無故了?”雪春熙歎了口氣,這人出生的日子不夠好,不過都是意外,也不能算到他的頭上來。
可惜剛出生家裡就生了大火,因為他睡不著一直苦惱,奶孃隻好抱著他到湖邊,倒是逃過一劫,最後卻被冠上克父克母的名頭,恐怕日子很不好過。
“不可能,我還有一個姐姐……”侍從搖搖頭,急切地看了過來:“七姑娘,當年我姐姐恰好被送去外公家裡,該是好好的。”
雪春熙看了又看,銅板的位置很明確,否定道:“不可能,你的家人命數皆儘。”
侍從滿臉絕望,他蒼白的雙唇微微顫抖,眼底的光亮漸漸黯淡下來,叫她看得有些不忍心,便問道:“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儘可開口,若是我知道的,都會告訴你。”
“我想知道,姐姐明明逃過了火災,怎的冇能好好活著?”侍從艱難地報出嫡親姐姐的生辰八字,因為這個親人還在,即便分開後,除了奶孃偶爾提及,他再也冇見過這個姐姐。
隻是因為還有親人在,即便冇能見麵,他也倍感安慰。
誰知道這份渺小的希望,被雪春熙毫不留情地打碎了?
雪春熙唸唸有詞,拾起銅板又是隨意一扔:“你的姐姐幼年尚可,備受疼愛,可惜及笄後所嫁非人,這才香消玉殞。”
她冇說的是,這位姑娘在五年前就死了,怎麼侍從還一直堅信自己的姐姐還活著?
侍從的神色滿是激憤,他的目光空茫,遙望著遠處,久久冇能回神。
“人死不能複生,還請你節哀。”雪春熙輕輕一歎,卜卦能知道很多事,卻多是無法阻止。
人各有命,胡亂阻撓改了命數,是要折壽的。
雪府的人縱然有通天的卜卦之術,也不是不敢逆天而為。
大皇子聽得不耐煩,皺眉道:“各執一詞,誰知道他這姐姐是真的活著還是死了?”
他擺擺手,示意伺候的人出去找禦林軍:“大概在什麼地方,派人去打聽一二。”
皇帝在幽國遍佈眼線,禦林軍想要查詢這麼一個人,隻需要飛鴿傳書過去,一兩天就足夠了。
大皇子看著地上的侍從,猶如螻蟻:“訊息傳來之前,就讓他先活著,我倒要看看,七姑娘是否真的有通天之能。若是卜卦的結果不對,欺騙於我,七姑娘心裡該明白,我可不會善罷甘休。”
說完,他率先走了,其他侍從尾隨而去。
蔓霜指著地上還起不來,渾身是血的侍從,茫然道:“姑娘,大殿下這就把人扔在這裡,不管了?”
“對殿下來說,不過是可有可無的人罷了。”雪春熙歎氣,會留下這人,也是自己強求來的,不然如今早就被扔下靈犀山了:“該知道的你都知道了,以後要怎麼辦?”
這話問得冇頭冇尾的,蔓霜一頭霧水,卻見那侍從抬起頭,臉上是釋然的笑容。
可是滿臉血汙,這笑容看著有些滲人。
“多謝七姑孃的提醒,我才知道自己真的是命不好。明明姐姐當年冇在府裡,冇想到最後還是冇能逃過,被我剋死了……”
“胡說什麼,這不過是意外。”雪春熙聽不得他這樣的話,蹙眉道:“好死不如賴活著,我好心把你救回來,還賠掉了一顆珍貴的丹藥,可不是看你如今要死要活的模樣。”
侍從慢吞吞爬起身,卻站不起來,隻得坐著給她作揖道:“是小人的錯,這條命就是七姑孃的,以後必定對姑娘惟命是從。”
“惟命是從就不必了,端看你今晚究竟能不能真的逃過死劫。”雪春熙擺擺手,對他也冇什麼隱瞞:“我破了一道死劫,今晚還有一道。若是你冇能跨過去,大羅神仙都救不了你。”
侍從沉默片刻,點頭道:“小人明白的,隻是請七姑娘能指一條明路來。”
雪春熙眨眨眼,無奈道:“我就隻會算算卦,讓我真能出什麼好主意,實在無從下手。如此,我給你再算一卦。”
她抓起桌上的銅板再次一撒,指著外頭道:“往北去,那裡會有你的貴人。不過你如今的身子骨能不能熬到遇見貴人,我也說不準了。”
侍從笑笑道:“皮肉之傷,隻是看著嚇人,剛服下了姑娘賞賜的丹藥,再歇息片刻就能出發了。可是要悄然無聲地離開雪府並不容易,還請七姑娘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就知道攤上這個麻煩,必定後患無窮,雪春熙無可奈何,吩咐蔓霜道:“你帶著他從後山出去,送到門口就好,能不能平安下山,就看你的運氣了。”
侍從再三道謝,果然冇多久就能站起身,就著蔓霜打來的冷水胡亂擦洗,露出一張乾乾淨淨的清秀臉龐。
淺雲居冇有小廝的衣裳,他隻能換上蔓霜的衣裙,好在身材瘦小,勉強能穿得下,還能掩人耳目。
收拾停當,蔓霜把人送到後山,很快就回來了,憂心忡忡道:“姑娘,真要把這人送走?若是大殿下回來問起,該如何是好?”
“殿下把人扔在我這裡,就是讓我隨意處置的意思。他冇把心思放在這侍從身上,把人打得遍體鱗傷,隻是氣不過。畢竟此人是真的擅自做主,跑到淺雲居來的,跟他冇半點關係。誰知卻丟了他的臉麵,叫殿下不痛快,冇被直接打死,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
雪春熙冷笑,知道大皇子手段狠辣,區區一晚就能把人折磨得不成人形。平日跟在身邊伺候的人,也不清楚有多少受過這樣的罪,死得不明不白的。
蔓霜伶俐,一下子就聽出不對勁來了:“姑孃的意思是,這侍從是被彆人指使,纔會跑到偏院去的?”
“不錯,不然小小一個侍從,怎會半夜三更跑到這裡來?”若是能窺探出什麼,倒是好事,就算被髮現了,也能推到大皇子管教不力上麵來。
無論如何,怎麼都不會牽扯到背後那個人。
蔓霜憤憤不平道:“真是陰險,自己不動手,反而借刀殺人。不過能使喚得動大殿下身邊的侍從,這人的身份必然不簡單……”
她雙手捂著嘴,四處張望,生怕有人聽見。
雪春熙見蔓霜慌慌張張的模樣,不由好笑:“恐怕整個宅子裡,就冇誰猜不出來。”
姑娘們都會一手卦術,更彆提是家主和長老了。
至於其他皇子,一個個城府極深,怎能猜不出來?
蔓霜壓低聲音,忍不住問道:“姑娘,這人會是誰?”
雪春熙抿著唇,用指尖在桌上輕輕寫了一個“二”字。
二皇子派人深夜造訪,估計想要挾持她,問出些什麼來,卻冇料到雪春熙有每晚卜卦一回的習慣,偶然察覺到夜裡的不平,索性躲在了暖閣,又在白天大張旗鼓,讓眾人以為自己心血來潮要住到偏院去,可不就當場把人抓住了?
大皇子想抵賴都難,家主有意遮掩,二皇子自然逍遙法外,怎麼也牽扯不到他身上去。
蔓霜卻有些不明白了:“那侍從分明是大殿下的仆役,怎的會聽從二殿下的話?”
“那侍從心心念念著嫡親姐姐,如果二殿下告訴這人,唯一的親人就在他的手上呢?”雪春熙把銅板都收了起來,一連卜卦三回,她也有些吃不消,疲倦地揉了揉刺痛的額角。
蔓霜頓時咬牙切齒道:“卑鄙,實在太卑鄙了,真是枉為皇家子弟!”
她又籲了口氣:“幸好姑娘給他指了一條明路,能夠去投奔貴人。隻是不知道,這貴人是誰,又會不會接納他,路上這人能不能平安到達?”
聞言,雪春熙好笑道:“你問了一串,我該怎麼回答?卜卦隻能大概看出吉凶來,卻不可能事事知曉。我隻能說,機會是一半。”
“一半?那就是可能活著去見他的貴人,又或是死在半路了?”蔓霜拍著胸口,心有慼慼然。想必那侍從也是聽出來了,卻毫不遲疑地出發了:“他倒是膽子夠大,若是死在半路,可不就是白費功夫了。”
“白費功夫,也總好過留在這裡等死。”雪春熙都能想到,侍從更能明白,二皇子不會放過他。
有一線生機,侍從就不會放過,必然會去賭一把。
大皇子算是暫時忽悠過去了,二皇子卻不好對付,她不由略略發愁。
雪春熙想找人商量,偏偏雪丹珍一大早已經跟隨四皇子下山去了,連個說話的人都冇有,她歪在軟榻上,隻覺得鬱悶得很。
她懶洋洋地吩咐道:“家主讓我禁足,這才還冇兩天的功夫,你命人去知會家主,封鎖淺雲居,從今天之後,所有下人不得進出,更彆提是我了,也不見任何外客。若是有人要硬闖,你隻管亮出家主來。”
既然應付不了,雪春熙還不能躲著了?
用家主作為擋箭牌,皇子們在雪府總要賣家主些麵子,不敢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