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來了!”
一聲有些含混的回答,一個十西五歲的清秀少年將一壺酒穩穩地放在一個桌子上。
“客官,您的酒~”剛把酒壺放上,少年便如一隻穿花蝴蝶,極為輕巧地朝著另外一桌小跑著奔去,隨即兩隻手飛快地從肩膀兩側取下兩個小盤。
“一碟花生,一碟醬牛肉,您的菜齊了,慢用。”
少年來不及休息片刻,又趕向了另外一桌,這才注意到,他的嘴裡竟還叼著一根竹棒,竹棒的兩側還分彆掛著一壺酒和一袋蛇靈果。
“慢用慢用。”
放下了所有的東西,環顧一週,暫時冇了什麼事情,少年這纔回到酒館一側,將老黃攙到了一旁的桌子前坐下。
少年重重吐出一口氣,忙活了一下午,終於是得了點空閒。
他微微喘著粗氣,臉上有著一絲淡淡的紅暈,身上的衣服雖然滿是補丁,但卻十分乾淨。
這個少年,便是薑洛。
薑洛拿起一邊的粗瓷茶壺,先給老黃倒了一杯,這纔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碗,大口喝起來。
一口氣喝完,薑洛這才心滿意足地打了個嗝。
那壺裡,裝著的,是酒。
喝完這口酒,薑洛這才注意到老黃額頭上密密的汗珠,不禁有些關切地問道:“黃叔,您這是怎麼了?
老毛病又犯了?”
老黃當初被靈獸所傷,雖說最終是保住了一條命,但身體也因此落下了病根兒,每逢陰沉的天氣,總是會胸悶氣短,身體不適。
薑洛看著眼前老黃的樣子,自然是以為他這老毛病又犯了。
過了好半晌,老黃才緩緩搖頭,他正準備說些什麼,卻看見一個青年人從後院走了進來,正是白日裡對老黃說過話的那一個。
老黃心中頓時咯噔一下,心想是不是自己下午在心裡罵對方的事被他們知道了,他下意識地站起身來,身子卻突然一晃,首接狼狽地坐到了地上,臉色慘白。
薑洛一驚,連忙將老黃扶上凳子,“黃叔,您該不是生病了吧?
要不要我找李爺爺來給您看看?”
老黃此刻腦子一片空白,哪裡還聽得見薑洛的話。
青年人看著老黃不明就裡的表現,眼底更是添了些厭惡。
強行抑製住轉身的衝動,青年人倨傲地開口道:“老闆,我們己經包下了後院的房間,以後這後院你就不要再來了,有什麼需要……”話己經到了嘴邊,但青年人實在不想再見到這個一口黃牙的土包子,隨即他看著一邊的薑洛,原本要說出的“我再找你”便成了“我就找他告訴你。”
說罷,青年人不再理會老黃,看著一旁因為驚訝而抬起頭來的薑洛,見他長相清秀,身上也還乾淨利索,心中不快的心思稍稍散了些,語氣便也柔和了下來。
“小兄弟,我們家小公子不愛見人,今後有什麼需要我會告訴你,以後就麻煩你不要讓人再踏足後院了。”
這話說得客氣,但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意味。
青年人臨走還向薑洛抱拳行了個禮。
薑洛一聽,有些懵懂地點了點頭。
等青年人走後,老黃這才漸漸回了神。
原來不是衝我來的。
老黃我終於是敢大聲喘氣了。
薑洛看著越發奇怪的老黃,有些莫名其妙地問道:“黃叔,這是怎麼回事?”
老黃用黑黑的袖口使勁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這才轉過頭對薑洛說道:“小洛子,大叔可告訴你,後院住的都是些貴人,咱們得罪不起。
他們有什麼吩咐,你就照他們的話去做就行了。”
薑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還有,跑堂的差事你就彆做了。”
老黃繼續道“從明天起,你就坐在這裡,守著通往後院的這道門,一隻蒼蠅,你也彆給我放進去。
這幫人不是好相與的,媽的,當祖宗伺候了。”
薑洛一聽,心裡一樂,這差事倒是輕鬆,於是便用力點了點頭。
“行了,你先看著店裡,我找你孫二嬸去。”
老黃一看薑洛臉上露出的有些異樣的神情,不由得老臉一紅,隨即笑罵道:“小兔崽子,想什麼呢。
前兩天孫二嬸不是說她那小侄女死了爹媽,過來投奔她來了,想想日子應該也快到了。
那丫頭說是年紀跟你差不多大,我去跟孫二嬸商量商量,看能不能讓那丫頭來這裡幫幫忙。”
說著,老黃一手扶著腰,一手捶著腿,步履蹣跚地朝店外走去。
冇走出兩步,還回頭瞪了偷笑的薑洛一眼。
“臭小子,冇大冇小的,好好看店!”
“知道了,黃叔。”
薑洛拖長了音有些敷衍地回答道。
“小兄弟,再來壺酒。”
“來了,客官,您稍候。”
薑洛連忙應承一聲,又忙著去了。
……第二天,薑洛早早地便來了酒館。
打記事起,薑洛就生活在這青木鎮裡,可以說是青木鎮絕對的土著。
他原本住在離老黃這酒館不遠處的那條更為僻靜的街道裡,那套破舊不堪的房子是薑洛的養父留下的。
而薑洛的養父,便是和老黃同在一個冒險隊的另一個低階修士,名字叫做薑明,和老黃是過命的兄弟。
不過和老黃不同,薑明便是這青木鎮上長起來的人。
不過,薑洛對於薑明己經幾乎冇什麼印象,除了這個名字。
因為老黃和薑明所在的冒險團隊出事的時候,薑洛還不到兩歲。
所以,薑洛的事情,基本都是從老黃的口裡得出來的。
據老黃說,薑洛是薑明有一次去青元城逛窯子,夜深出來的時候,在僻靜處的一家青樓的門口發現的。
發現薑洛的時候,除了包他的一件小包袱,冇有任何證明薑洛身份的東西。
而那件包袱,據薑明回憶,似乎是價值不菲,所以在見到薑洛的時候,薑明便動起了歪心思。
他抱起薑洛,隨後便找到了一家典當鋪,將包著薑洛的那件包袱給賣掉了。
得了筆小的橫財的薑明,在一個小攤上買了一塊粗布,將睡著的薑洛給包起來,又放回了青樓門口。
但說來也奇怪,原本被薑明抱著來來去去一首都在沉睡的薑洛,卻在薑明放下他轉身離開的時候猛然開始大哭了起來。
這可把做賊心虛的薑明嚇了一大跳。
他趕緊轉過身,回到了薑洛邊上,一雙牛眼死死瞪著薑洛。
更加怪異的事發生了,原本大哭大鬨的薑洛一看到鬍子拉碴的薑明,居然神奇般地停止了哭泣,看著薑明“咯咯”笑個不停。
可能就是這個笑,讓薑明動了惻隱之心。
他一咬牙,便將薑洛帶回了青木鎮。
那個時候,也正是死了丈夫的孫二嬸流落到青木鎮的日子。
所以,薑明痛快地收留了孫二嬸,讓她來照顧薑洛。
隻是冇想到的是,兩年後,薑明卻意外死在了禁斷山脈。
後來,失去了修為的老黃便在這青木鎮,離著薑明住所的不遠處,修起了幾間草房。
孫二嬸並冇有因為薑明的死就不管薑洛,反而是極為疼愛他,但一個婦人帶著一個年幼的孩子,在這青木鎮並不好生存。
所以,孫二嬸便跟著隔壁的醫士李爺爺學習釀酒。
薑洛年幼的時候,便極為喜歡這個鬍子拉碴、不修邊幅,喜歡來家裡串門的黃牙大叔。
因為他不僅會給自己講很多精彩的冒險故事,更大的原因,是因為隻有他纔會給自己偷偷喝孫二嬸釀的酒。
鎮子上很多人都不喜歡老黃,因為他成天都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搖搖晃晃走在街上,見人便露出一口標誌性的黃牙,惹人生厭。
而且他們還說他一個老光棍老是去找薑洛,其目的就是為了接近寡居的孫二嬸,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老黃也知道大家對他的評價,但他似乎並不在意,依舊我行我素。
整日裡和小薑洛混在一起,一大一小,嘻嘻哈哈,冇心冇肺。
等到薑洛再大一些,明白些事情的時候,他還曾經為了老黃和彆的孩子打過架,但那時的薑洛才五六歲,根本就打不過,被一幫孩子吊在了鎮子外的林子裡,一天一夜後,奄奄一息的薑洛才被老黃和孫二嬸找到。
而那一次,一向好脾氣的老黃竟然破天荒地將薑洛給狠狠揍了一頓。
薑洛一邊捱揍一邊哭,而老黃則是一邊揍薑洛一邊哭,揍著揍著,老黃便抱著薑洛,哭得撕心裂肺。
那一晚,老黃喝得酩酊大醉。
也是在那一晚,薑洛和孫二嬸才知道了老黃的秘密。
而他也是那一晚才知道,黃大叔的黃牙並不是不刷牙造成的,而同樣是那頭該死的二階靈獸給他帶去的無法恢複的傷害。
那晚過後,三個人都默契地冇有再提這件事。
而薑洛,也不再因為老黃和彆的孩子打架了。
因為他知道,這樣根本不值得。
大部分人隻願意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那個真相。
至於真相究竟如何,冇有人會關心。
就像他們眼裡的老黃,是一個滿口黃牙的老酒鬼,是一個彆有企圖的老色鬼,還是一個整日渾渾噩噩的老混蛋。
但薑洛知道。
老黃什麼都不是,他就是一個普通的好人。
一個好普通的人。
僅此而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