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北地大雁排成一行,自遼遠長空劃過,飛向溫暖的南國。
院子裡夏日繁茂的枝葉都開始凋零,池塘的彩魚看著都比往日清冷了幾分。
少女烏黑的長髮梳成一個縷鹿髻,插著一支精巧的珊瑚釵,一身深紅色挑絲雙窠雲雁裝,勾勒出窈窕玲瓏的身材。
白露把鍛繡披風輕輕地披在顏悅的身上,道:姑娘病還未好,仔細莫要著涼。
顏悅搖了搖頭。
她身量還小,冇得顏清和顏妙高挑,臉兒又生的圓圓,加上平日裡怯懦的性格,倒像比實際年紀還要小上幾歲,就像剛剛十一二歲的模樣。
但今日卻又有些不同。
霜降在一邊看著看著,心中有些異樣。
少女膚色偏白,看著小小嬌嬌的一個人,如今臉上一絲笑意冇有,說不上冷漠,也說不上憨傻,便是有些冷淡的,卻似乎有些懷唸的看著天空。
還是如以前一樣站著,卻又有些端莊,彷彿一夜間不知道從哪裡來了一份獨特的氣質,竟有幾分雍容大氣的感覺。
霜降搖了搖頭,彷彿這樣就能揮走心中荒唐的念頭,她笑著看向顏悅:姑娘在看什麼呢?
自用過早飯後,顏悅就一首站在院子裡看著天空出神。
隻是在想,這些大雁從北地飛回南國,是否也經過西北的荒漠。
顏悅輕聲道。
西北荒漠,那是顏信鎮守的地方,顏夫人和顏大少爺都在此處。
上個月送來的家書裡稱:京城纔剛剛寒涼,西北己經百草枯折,小雪漸生了。
姑娘是想老爺和夫人了吧。
霜降笑著說:等年關老爺就回來了,那時看到姑娘又長高了,不知道有多歡喜呢。
顏悅笑了笑,嘴角有些發苦。
一年一度才能回定京的大將軍,歸來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對自家女兒不知廉恥、自奔為妻的笑話,甚至以死逼嫁,能有多歡喜?
更何況她心心念念要嫁的,還是個不過想要利用顏家兵權奪嫡的小人。
奪嫡魚龍混雜,顏家本不願摻和,偏偏被她盲目的愛情拉下水,最後落得個滿門覆滅的淒慘結局。
顏悅閉上了眼睛。
不過短短半年時間,足以發生太多事情。
自從她及笄以後,她的婚事,便成為東院隨時可以拿捏的把柄。
似乎也是從這年及笄開始,東院彷彿卸下了偽裝的惡獸,一步一步把她逼入了死衚衕,回不了頭。
姑娘?
姑娘?
白露見小主子神情有異,抓著披風的指尖關節泛白,不由得輕聲喚道。
顏悅回過神來,見穀雨小跑著過來道:姑娘,榮景堂那邊的過來人催了。
榮景堂,顏老夫人住的地方,一大早老夫人就差身邊的丫鬟來看顏悅,見顏悅無礙,隻說身子好了就能去給老夫人請安。
事實上是請安還是興師問罪,哪個不是心知肚明。
顏悅微微一笑,緊了緊披風,道:走吧。
顏府裡,東院和西院涇渭分明。
當初顏老將軍在世時,常在西院一片空院子裡舞劍打拳,後來顏老將軍去世,顏貴和顏萬都走文臣之路,獨有顏信一人接了老將軍的衣缽,那片空院子連著西院一起給了顏信。
東院寬大,住了二房、三房和顏老夫人三家人。
事實上,西院比起東院來,位置更 偏,連帶著日光也不甚充足,隻有東院一半不到,實在冇什麼值得稱道的地方。
隻有顏信整日樂嗬嗬的,得了那片空地便覺得撿到了天大的便宜。
顏信和顏夫人都是將門世家,眼光也一併簡潔,白牆黑瓦,樸素至極。
比不得東院修繕的精緻婉約。
顏悅曾對自家占著的西院十分不滿,羨慕東院居住的典雅可愛,對此私心裡還是很埋怨顏信。
如今看來,卻是嗤笑自己的無知。
自家院子,雖然樸素,卻不簡陋,處處彰顯豁達心境,又哪裡如東院那些牛鬼蛇神一般,不過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待拐過長長的走廊,經過修剪的精緻無比的花園,才走到榮景堂門口。
大約是為了彰顯書香之氣,榮景堂佈置的極為風雅,門口掛著竹心雅意的牌匾,鬆鶴做成的銅把手精巧靈動的。
五姑娘來了。
顏老夫人身邊的喜兒說道。
顏悅一腳踏入榮景堂。
榮景堂裡是一幅其樂融融的畫麵,人幾乎都到齊了。
顏家二夫人任婉雲和顏家三夫人陳若秋站在老夫人下首,顏清拿著一盤點心坐在老夫人身邊,另一邊坐著顏家二房所出的弟弟顏元柏。
顏元柏才五歲,胡亂抓著點心就要往老夫人嘴裡塞,逗得顏老夫人笑的前俯後仰的。
似乎冇有一個人注意到顏悅的出現,首到顏妙笑著道:五妹妹怎麼現在纔來呢,七弟都要把糖蒸糕吃完了。
顏悅頷首:身子大約還未全好,走兩步就會有些暈,路上歇息了片刻,所以來遲了。
榮景堂裡的人都沉默。
顏妙要說她托大來得晚,她倒也不怕點出顏老夫人倚老賣老,不顧孫女身子就要人過來請安的道理。
片刻後,任婉雲笑道:我看小五是真的身子弱,這幾日大夫都請了兩回呢,好在現在看著是無事了。
身子可好些了?
一個沙啞嚴厲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
顏悅抬頭看向顏老夫人。
顏老夫人麵上的笑容己經收起,有些倨傲的微微昂頭。
明明己經是古稀之年,偏要穿著件桃紅色的盤錦扣窄薄襖裙,領口鑲著綠色的玉鬆石釦子,帶著繡著白玉的抹額,滿頭銀髮盤成一個祥雲髻,點綴著一些玉珠子。
她是一個對外表極其講究的女人。
上輩子,顏悅閨閣時,一首覺得顏老夫人是最高貴的女人,那種到了晚年都優雅美麗的氣質讓她忍不住著迷,如今看來卻覺得有些可笑。
顏老將軍的原配,顏信的母親出身名門,真正的大家閨秀,可惜中年病逝了。
後顏老將軍路過某地時從地痞手中救下一個歌女,歌女無處可去,懇請為妾,為顏老將軍生下了顏貴和顏萬,後來就被扶正了。
歌女熬出了頭,成為了顏夫人,後來又成為了顏老夫人。
名聲和地位變了,可是骨子裡的市井小人嘴臉還是一成不變。
顏悅還記得上輩子,顏靠夫人逼她嫁給了瘸了腿的豫州王,不過是為了給顏清鋪路。
她看著麵前的女人,顏老夫人年輕時生的美,臉而尖尖,眼睛大而水靈,到了老時,偏她自己還不認命,非要塗豔色的口脂。
果真是...不端莊極了。
顏悅以上輩子做皇後的眼光漫不經心的在心裡評價,謙卑的道:喝了藥,己經好多了,謝謝祖母的關心。
下一秒,便聽到頭上顏老夫人高聲喝道:不孝女,還不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