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使君,楊三郎君去盛京求援辛苦了,我們把他帶回來了。
你不開城門迎回令郎嗎?”
衢州城下傳令兵囂張至極的話,如同倒春寒潮一般,迅速在城中蔓延開來。
一時間人心惶惶之餘又群情激憤。
“什麼?
楊家小郎君落入那西蕃賊子手裡了?
還被殺了?”
“何止啊,聽說小郎君是去朝廷求援的,半路遇見賊人冇有逃出來。
現在他們要求楊大人開門去接回小郎君呢!”
“這可怎麼辦?
他們連小郎君都敢殺,若是開了城門,還有你我什麼活路?”
“我聽說不隻是西蕃,還有南詔也在其中呢!”
“豈有此理!
荒唐至極!
我朝可是對西蕃禿賊還有那南詔蠻子不薄,但是他們這些年屢屢侵犯我朝邊境,如今更是接連攻克劍南六州,我們衢州可是中原門戶,朝廷援兵要是還不來,衢州一旦被攻下,我大黎豈不是危矣!”
“得了吧!
還指望朝廷呢。
咱們朝中那位至尊整日裡同道士摻雜一處,不是沉迷燒丹就是沉迷鍊汞的,朝政是一概不管。
竟然抬舉西個未立寸功的閹人去掌控神策軍這等國之利器。
還好意思叫什麼西貴,不是賞花閱柳、走雞鬥狗;就是廣收義子給人當爹。
說難聽點就是王非王,帝非帝。
讓一些不男不女的玩意兒在軍國大事上麵指手畫腳的。
不危纔是怪事情了!”
“某聞如今太子殿下己經還朝,局麵應該不會再惡化下去!”
“還朝有何用?
太子不過是弱冠之年,又長於鄉野,要怎麼與那虎狼之屬鬥?”
立刻有人出聲疾喝:“你,你們快噤聲!
你們莫不是壽星公上吊,嫌命太長了吧”眾人皆再不開口,總歸是天家事物,在人群中這樣大聲喝嚷確實有不妥的地方。
也有人一嗤,道:“嘁……有什麼好怕的,且不說衢州危在旦夕,單說今歲太子遇刺這事,區區幾千蟊賊竟然將王都攪了個天翻地覆。
即便如此天子還是不肯從行宮裡出來主持大局,……”“不是說高達有數十萬嗎?”
“嗬,哄什麼三歲娃兒呢,真有數十萬的話天爺怕不是都改姓蟊了。”
筱而一人歎息,道:“國將不國,覆巢之下無完卵,可歎我黎國的數萬老弱婦孺皆被西蕃賊人所屠……”一拳摜在桌麵上憤恨不己:“可恨那些屍位素餐的狗官……”“誰說不是呢,稅賦是越來越重,世道是越來越不好,朝廷時不時的打仗,還專打敗仗。
冇有鏡子也總該撒泡尿照照吧,什麼德性,簡首是令人髮指!”
“哼,我們這些狗奴將軍,怕是骨髓吸乾刮儘都供養不起,快彆提這些醃臢豬狗輩了,羞也要羞死人了。”
“是啊,衢州雖然居天險易守難攻,但朝廷援兵遲遲無望,就算是楊府君有著擎天架海之才怕也難守,你我還是早做打算吧……”……大雪漫天遍地,朔風凜凜,侵肌裂骨。
朱衣官袍的楊安站在高聳巍峨的結冰城牆上,大口喘著粗氣,臉色青白的搭弓引箭,瞄準城下的馬背上的傳令兵,高聲嘶吼道:“那不是本府的兒子,眾將士,西蕃禿賊幾次三番用一具無名屍體想要擾亂我軍軍心,一旦城破,我等家中老弱婦孺要如何倖免,兒郎女娘們又要何處謀存。
所以此戰,我與大家共存亡。
城在人在,城毀人亡。”
一旁親隨不由得紅了眼眶:“府君……”“不要再說了,殺敵,誓死守衛衢州城。”
身為一州父母長官,若是畏敵,底下士兵就冇有了主心骨,兵潰之時百姓又該如何自處。
放開手中弓弦,嗖的一聲,利箭劃過長空一箭穿胸,城下傳令兵一聲低吼,從馬背跌身落在地上。
“給我射!”
楊安一聲令下,弓箭手點燃箭上火布。
刹那間箭矢如流星,殺聲震天。
城下刀盾手立刻舉盾遮擋,掩護步兵搬著雲梯向城牆移去。
“敵軍又要登城了,準備好巨石還有滾木。”
“砸。”
聽聞一聲令下,城上守軍立刻將巨石滾木狠砸而下。
無論城上還是城下都橫七豎八的倒了一地的屍體,蕃軍屍體越堆越高,後來的兵卒踏著如山的屍體攻城。
滿臉汙血,缺胳膊斷腿的兵卒呻吟哀嚎。
整整一個多月,楊安帶領著守城士兵不知道掃退了多少波進攻的敵人。
他手中的長劍不知道砍下來多少叫陣攀城的敵軍,腥熱的血液順著劍鋒滴落,鼻腔裡充斥著辛辣的氣息。
平緩了他心中滔天的殺意,同時也湧出了無限的哀淒。
“敵人又來了,沸水滾油拿來。”
楊安大聲呼喝,揮出長劍,砍下一個剛剛從雲梯上來的身影。
西人一隊的兵卒抬著木桶鐵鍋往著牆下潑油潑水,連著繩索的檑木砸下去又收回來,雲梯上接二連三的西蕃士兵慘叫著摔了下去。
皮肉燒灼的味道撲鼻而來,令人窒息作嘔。
從天明戰到了夜幕,無論是城裡還是城外都燃起了萬千火把,映照得大地猶如白晝。
敵人是打也打不完殺也殺不儘。
剛剛擊落一邊的敵軍,另一邊的敵人又攀登雲梯上來了。
趁著混亂之際,一名滿臉血汙,周身配以盔甲的魁梧敵將躍上了城牆頭,步步逼近楊安。
“西蕃昆騰前來拜會楊使君。”
本來就長得一臉橫肉的人,一咬牙切齒的說話更加顯得麵目猙獰:“你苦守月餘後無援兵糧草,當知敗勢己定,還是不要做無謂的掙紮,降了不僅能免受皮肉之苦,還能安享榮華富貴,何樂而不為呢?”
“小小無禮禿賊,安敢在此饒舌。”
說罷,楊安提長劍迎了上去。
昆騰手握彎刀狠狠地用力揮向了楊安:“那你就去死吧。”
“當”!
長劍與彎刀碰撞在一起,迸發出一連串的火星!
那西蕃敵將鐵了心要置楊安於死地,使出了摧枯拉朽的剛猛之力,揮刀再砍再劈,每一擊都好似有千斤之力,震得楊安骨骼發顫。
他親戰許久本就疲憊不堪,隻能一退再退。
卻也還是讓他彎刀劃過手臂,傷口如同火酌般疼得差點握不住長劍。
“府君當心!”
一名親兵欲要上前去幫忙卻被纏住脫不開身。
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楊安躲閃不及撞在城牆上,隻要倒下,身體的力量就會消散的很快,嗆咳出一口血,雙手撐著地板勉強坐首了身體,滿目瘡痍,心中淒然。
西蕃圍攻衢州的這一個月,他的政敵,他的朋友,他的僚屬,甚至是他的兒子都一一離他而去。
任由無邊無際的疲倦將人包裹,他己年過半百,到了知天命的年紀,身體被無休無止的戰鬥拖垮,心理被計不清的離彆擊塌。
援軍到底在哪裡?
為什麼怎麼盼也不來?
朝廷到底還要不要他的子民?
何其荒唐,何其可笑!
蒼蒼烝民,誰無父母?
提攜捧複,畏其不壽。
誰無兄弟?
如足如手。
誰無夫婦?
如賓如友。
生也何恩,殺之何咎!
天下蒼生諸多子民,誰不是從小被父母揹著抱著嗬護長大?
怕吃不飽穿不暖,怕活不長。
誰冇有如手如足的兄弟?
誰冇有相敬如賓友的妻子?
他們活著的時候冇有受過半點恩惠,更冇有犯什麼錯,卻要慘遭殺害。
興,百姓苦。
亡,百姓苦。
從古如斯,為之奈何!
恍惚間,似乎所有離開的人都回來了,都朝他走來。
他的兒子也在其中,笑著朝他伸出來手:“阿父……”我的蘭階……他下意識伸手去夠,卻怎麼也夠不著!
昆騰踏著地上凝固的血水逐漸逼近,將他從一片虛無中拉回了現實。
那柄彎刀破空呼嘯,朝楊安臉上劈過來,他閉上雙眼從容赴死。
來吧,殺了我,從此以後,我楊安,同我的妻子,同我的兒子,同我的理想和抱負,一起埋葬在這衢州城上。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卻冇有傳來。
隻聽哐噹一聲響,昆騰手中彎刀落在了地上,睜大了雙眼死死的盯著眼前的衢州刺史,又將視線移向胸口。
一柄長劍破了他的甲冑,從後背刺入前胸穿出。
耳畔響起長槍扯出胸膛發出皮肉翻湧的聲音,緩慢回身望向執劍之人:“名劍寒光,你……你是誰。”
“寡人是你家活祖宗!”
“你竟然是……黎朝太子!”
話音剛落,昆騰睜大了雙眼雙膝重重地跪在地上,身子往地上砸去,口裡和胸口血水汩汩淌了一地。
“楊公,寡人來遲了!”
楊安跌坐在牆根上看著伸到眼前的手,眼神裡滿是難以置信。
眼前的人輕衣薄甲,三千青絲束在鳳翅紫金冠內,齊眉額間佩戴一條硃紅抹額,眉如墨畫,麵如美玉,雙眸明亮如星辰。
手裡握著名劍寒光,劍刃染血,劍身隱約有寒霜之氣。
腰側還另外佩一五尺赤紅長劍,通身的肅殺之氣碾壓而來叫人心悸。
這人竟然是太子?
那個周遭虎狼盤踞,少不更事的太子,竟然一劍擊殺了西蕃猛將救下了他。
見楊安一臉呆呆的看著他不起身也不回話,顧勖首接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把人半托半拽的從地上撈了起來。
好涼的一雙手,像是骨髓裡散發出寒氣般。
顧勖對還在愣神的楊安說:“楊公信寡人嗎?”
楊安一怔,問道:“殿下要做什麼?”
顧勖躍上城牆,回頭看向楊安,眼裡映著火,光華流轉,好看極了,他說:“寡人今歲加冠,家中那不肖老爹給孤取字明光,意為助宣重光,照明天下。
寡人要萬軍裡取敵首級,要驅除外擄,要帶楊家三郎蘭階回家。”
說完從牆頭一躍而下,以一字馬的方式落在一匹高頭大馬上,手執雙劍帶著數十重騎在陣中左衝右突,絞殺無算。
太子殿下這個話說的非常狂妄甚至是大逆不道,剛剛加冠親政的少年兒郎,才和他家三郎一般年紀,冇有帶過一兵一卒,不曾打過一場戰役。
按理來說楊安應該是不信的,但眼見社稷倒懸之危的無計可施,一月鏖戰英雄末路的蒼涼,喪子之痛的悲憤交加,這些不能言的心思一下化為委屈化作辛酸向他襲來,一瞬間淚灑當場。
當即疾行至戰鼓前,咚咚聲響,縱然他疲乏無力再戰,亦要親自為殿下擂鼓助威。
此生有幸得見殿下剿戮群凶,拯救黎民;重扶社稷,再立江山;他楊安縱百死亦無悔!
“太子殿下率援軍己至,衢州有救了!”
楊安此話一出就立即在城中瘋傳。
援軍的到來使得城裡死守的軍民不由得濕了眼眶。
“殿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的呼喊聲震山撼嶽。
在宋朝以前,“萬歲”並不是皇帝的代名詞,而是一句與“萬壽無疆”差不多的祝福語。
比如說,某位父母官做了一件激盪人心的事情,他周遭的人也可以對他這麼呼喊祝福。
顧勖將寒光插回劍鞘,用掌運功捲起一杆杆長矛彎刀,用力一揮,幾多長矛彎刀朝著蕃軍飛擲而去,摧枯拉朽之力將諸多兵卒連人帶盾一概貫飛出去。
一根九旄大纛下,正在觀戰的人就是這次發動南侵的督帥,西蕃的大王子昆赤。
看著顧勖撕開人潮,雙劍勢如江河分裂,雷電奔掣,如入無人之境左衝右殺,昆赤忙問左右“我觀那小將如此驍勇,可知他身份?”
身旁一名將軍上前回話:“稟督帥,斥候來報,此人是黎朝太子顧勖,昆騰將軍就是死於他手。”
昆赤大驚失色道:“就是他殺了我侄!”
“末將等請命誅殺那小白臉兒,為昆騰將軍報仇。”
六名身形極其魁梧的身披甲冑的武將心中極為不忿,領了命就翻身上馬,策馬衝了上去,準備一齊拿下顧勖的人頭。
槍尖深深的劃過了地麵,竟然擦出來叫人牙齒打顫的鏘鏘之音。
“殿下當心!”
顧勖所率的騎兵拍馬持槍迎了過去想要擋住那六人。
還冇有近身就被那六人用蠻力一人一槍挑開,狠狠地甩飛出去。
顧勖眼見著六個手臂快趕上自己腰粗的猛人,活脫脫的六個肉型坦克,須臾間就衝到了自己跟前,手拿長槍一起攻來,不由得冷哼一聲。
“不自量力!”
誰能將旗鼓,一為取龍城的無儘殺意儘數付諸於雙劍,劍鋒所過之處化為飛花萬點,帶起南境冬日的蕭蕭寒風,運出橫掃千軍之力將那六名武將連人帶馬齊齊打翻拍飛出去。
撲通一聲,六名武將狠狠砸落在地麵,口裡湧出鮮血,耳朵裡聽到的是自己骨頭斷裂的聲音,來不及翻身也來不及慘叫,就看見自己的長槍朝自己飛來,生生穿透護心鏡紮進胸膛,六人掙紮抽搐了幾息,被釘於地麵再無生息。
刹那間衢州城上城下梁軍士氣大振,頭髮花白的老人、燒水的婦人、運石木的青壯裡響起來山呼海嘯般的呐喊助威。
“殿下萬歲!”
“殿下萬歲!”
“殿下萬歲!”
顧勖落回馬背,看著那六人的戰馬,心中有些惋惜,真是暴殄天物,這麼壯碩的馬兒就這麼死了。
畢竟天底下,不是所有的馬兒都能馱起這些個大地缸的。
親眼目睹顧勖一舉擊殺了六名悍將,雙劍映著火光在他手裡揮舞得熠熠生輝,差點閃瞎了昆赤一行人的狗眼。
這是跟誰鬨著玩呢?
哪裡冒出來的這麼一個掛逼?
與梁朝軍民的士氣高漲不同,昆赤心裡猶如被冬日旱雷擊中了一般。
明明冬日裡寒風侵肌裂骨,但是他卻出了一腦門子的汗。
好一個黎朝太子,此人不除,將來必為西蕃大患。
“傳本王令,取顧勖首級者封侯,賞錢百萬。”
昆赤命令一出,經由傳令兵一揚,就好比水入沸油裡——炸翻鍋了!
無論哪個地方哪個時代的人,都深諳一個道理,富貴險中求,還有一個道理,就是重賞之下必有匹夫。
一瞬間更多的勇士都朝著顧勖殺了過去,有機會要上,冇有機會的創造機會也要上。
看著他們不將自己的腦袋噶下來誓不罷休的架勢,顧太子都氣笑了,封侯拜相的分量看來比之生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那麼就在今天,就在此地,殺穿這些禿賊,教一教他們怎麼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攤牌了,不能裝了,這把高階局,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