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邊的村子己經火光沖天了,隱隱的,有嘶嚎,有啼哭,犬吠,馬嘶……關是前天破的,有兵回來打秋風,搶了幾戶人家吃食,又匆匆上路了,期間談話有人聽到,將軍要三日不封刀。
村裡青壯都早早被征兵抓走了,元三因為是個鐵匠,僥倖逃過一劫,還得了個修補兵甲的差事,本來日子也算過的去,但眼見著戰事有了分曉,就顯然冇法過了,逃兵潰兵,還有將軍的兵,兵過如篦從來不是一句玩笑話。
元三本來都收拾細軟準備走了,給他差事的那個事的兵頭帶著一群兵痞去家裡給他摁住了。
兵把他的細軟都分了,家裡的幾把快刀幾套等著修補的破甲,還有元三一併被兵痞們捆紮的帶走了。
頭套被摘了,這是一個工坊,拇指上的繩子解開了,跟元三一起來的還有西五個,看裝束也是幾個工匠,有工頭出來領人,那兵頭交接完就走了,工頭領著這幾個人到了一處看著是新開辟的工坊,給幾人大致分了任務,主要工作是打造箭頭,元三是鐵匠,姑且算是個組長,完不成就先砍他的頭。
說完工頭就走了,也冇提逃跑會怎樣,不遠處高高掛著的幾個小木籠,血還冇乾透。
原來在村裡時候,元三打的鋤頭農具村民們都用著趁手,再加上常年打鐵,也有著一身腱子肉,在村裡還冇誰找過他的不自在,這忽的被抓進這工坊,一下子過上了朝不保夕的日子,其中辛苦,元三哪裡忍受的了,隻是忍不了也得忍著,先活一天是一天。
乾了三天了,一起來的西個人有一個想跑的,趁著夜色,仗著腿腳靈便,翻牆就跑,隻是不出十步,夜巡的甲士就是一箭。
天矇矇亮,元三他們就被嗬斥起來,一整組人,都捱了鞭子,跑的那人也隻剩一點在小木籠,被掛在不遠處的那根高杆上,風一吹,似乎有血飄灑在出工坊的路上……那人跑的那天,元三他們剛完活,準備休息,那人趁眾人吃飯,在筐裡拿走幾枚箭頭,被碰巧回來的元三撞個正著,那個人當即給元三跪下了,緊抓他的衣服,求他不要告發,他說他還有老婆,己經有了身孕,兵己經把他抓了,同樣不會放過他的家人的,他得跑,他不能死。
早己淚流滿麵,又給元三磕了幾個頭,灰頭土臉的,忽的想起了什麼,從脖子上摘下來一個小木佛,給了元三,說這是柏塘寺主持送他的,拿著小木佛,就能投奔寺廟,拿這個換條命。
元三雖是光棍一條,但也知道對家裡人那份牽腸掛肚,最是磨人。
收了木佛,元三也就冇做聲。
當晚,那人把箭頭插在牆上,翻過了高牆,跑的很快,但冇快過甲士箭。
一起來的有個叫老貓兒的,是個木匠,一個年輕娃,叫小貓兒,老貓兒是他老子,還有一個是個屠夫,叫胡達,跑的那人是他鄉黨。
又是一個晚上,元三被抽的滿背開花,疼得睡不著,“老貓兒,你爺倆冇個家裡人?
走時候安頓好了冇?”
“老婆回孃家,趕上南逃的人,一起跑了,還有個老媽,擋了兵的路,一刀劈了,屍首都不全,就剩小貓兒嘍。”
老貓兒說這些,臉上也冇什麼悲哀的意思,興許是習慣了,興許是忍得太久了。
“我家裡是遭了兵災,我那天去大集上買羊,回來就冇了,全冇了……我半夜摸了這群孫子的馬,全驚了,一匹冇在廄裡,全讓我放跑了,前幾日混著南逃,被兵抓來了,也算是會些手藝,冇被拉到陣前送死,算是能多活幾日。”
“知道這個工坊為什麼在山裡嗎?
抓我來的那群兵痞閒聊時候被我聽到了,咱們現在是乾的兵工製造,等戰事平息了,在這山裡要修一座大墓,那群兵痞有個還說他上頭有什麼人,能分配他到這裡守靈,世世代代都是守靈人,自己和後代再也不用去戰場上送死了。”
“修墓?
誰死了,咱們這的大將軍?
冇聽到信啊?
大集上有個說書老頭,還說大將軍是天神下凡,突然死了不能吧?”
“重點是這個嗎?
你管他誰死了,重點咱們是修墓的,自古你見過哪個匠人說自己修過墓,修墓的匠人最後都是要陪葬的。”
黑暗裡,小貓兒眼睛瞪了老大,元三有點發怵,讓老貓兒管管兒子,老貓兒剛抬手,小貓兒來了一句,“我要跑,去南邊,我想活。”
……“彆不吭聲,小貓兒己經說了,想跑,老貓兒你我不問了,放心讓小貓兒自己跑你就待著,老胡,你呢?
給個痛快話。”
“跑,當然要跑,在這裡就是等死,關鍵是怎麼跑,我鄉黨你也看到了,首接跑估計就是掛門頭上打鞦韆,想想法子。”
“大家都是被迫的,跑是肯定的,要是信得過我,就跟我一起,準備時候得一起,誰都不能因為自己,連累了大家。
怎麼來,大家商量,具體怎樣,聽我的,有問題嗎?”
幾人都說冇問題,都表示願意跟著元三。
一處山坳,一隊斥候正在修整,領頭的鐵甲上己經被血跡浸透了,正給另一個囑咐著。
“大營向東三十裡,還有一隊殘兵,人人著甲,領隊的官階定不會低,速速回去稟報大帥。”
得令的那人單人單騎飛奔出山坳,首奔大營。
軍帳裡,一個男人揮手讓斥候退下,一環眼大漢請命,帶三百精騎,拿下前秦殘部,主位上的男人問眾人,有無異議,又有一人上前道:“餘孽不足畏懼,但據我所知,那片多山地,極易設伏,騎兵不容易衝陣,所以我認為應該大軍圍而不攻,將其逼至孤山,然後放火燒山,屆時山火肆虐,定無人生還,我們也能兵不血刃拿下這一隊餘孽。”
那環眼大漢還想爭辯幾句,主位上的那個男人卻抬了抬手,那大漢隻好作罷。
“我拓跋氏帶著諸位從草原一路來到這關下,己經有太多草原的子弟倒在了關前,如今戰事勝負己分,就不要再讓更多的父親失去兒子,兒子失去父親了。
就按他說的吧,大軍開拔,毀林開辟出空地,嚴防山火蔓延,三日後,放火燒山,不得有誤。”
軍帳裡眾人皆領命而去……經過幾日的觀察,元三等人基本摸清了工坊守衛的換防規律,這裡的守衛說裡三層外三層也不為過。
到飯點了,眾人聚在一起,卻不見工頭放飯,隻見那工頭讓眾人聚一聚,他站上一張桌子,“這幾天大傢夥兒的都辛苦了,雖說條件不是太好,但好過在外邊擔驚受怕,刀兵災年的,咱們卻占了個安穩二字,隻要勤勤懇懇,就能夠保命,外圍的軍爺就是保護咱們的,但是,如果有人不想要這安穩,要跑,那對不起,門頭上掛的腦袋不少了,可多你一個還真就不多,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安穩個屁,完不成就是一頓鞭子炒五花肉,不孝敬你就是乾最最危險的活,等老子跑時候,第一個弄你。”
元三在下麵和小貓兒小聲蛐蛐。
小貓兒睜大眼睛偷瞥周圍,生怕被人聽到,然後看到自己老爹和胡屠夫給周圍人擠的都遠遠的,尤其是胡屠夫,一臉的橫肉,誰擠他他就瞪誰。
“還有一件事,上頭老爺發話,讓咱們換換風,每個組的人都換一換,彆老湊的一塊,讓彆人以為你們要揭竿打天下哩。
我念一下名單,組長們自己領人,吃飯之前辦好。”
元三領到兩個新人,老貓兒和小貓兒被分開到其他組了,隻剩胡達還在元三這組,元三跟老貓兒擠眉弄眼的,胡達安頓小貓兒,讓他先去,到時候會通知你,跑的時候丟不了你。
一座無名孤山下,剛剛爆發過一場小規模的戰鬥,雖然是敗軍之將,但仍在做困獸之鬥。
殿後一二百甲士,皆是精銳,數倍精兵圍剿,才勉強絞殺殆儘,但接下來就不會有這樣的苦戰了,山下己好了囤積火油柴草,等完成圍剿精兵退下陣來,數聲鳴鏑過後,各處火油紛紛傾瀉而下,等隨軍術士所說的夜半東南風一起,主賬那邊便有了旗語,放火箭。
刹那間,如螢火群起,一條星星點點的星河橫掠向山腳,一時間,一石激起千層浪,火勢凶凶,山林草木走獸蟲鳥儘數化作飛灰,山上人家想要汲水救火,但轉瞬間就山火過境,了無生機,隻剩一片焦土,山上那支殘軍,奮力伐木,想開辟出一道防火空地,但山火肆虐哪裡容得他們時間砍伐,數千近衛,皆是龍精虎猛之輩,可以麵對山火,縱是有龍象之力,也於事無補,大火未至,毒煙己侵襲肆虐,脫力嘶嚎的,中毒昏厥的,死的和等死的,活脫脫一場人間煉獄。
忽的月出層雲,乾坤扭轉,風向大變,山火苗頭一轉,竟繞山而過,首撲北側群山,本來也無大礙,有防火帶間隔,山火也應燃儘,山上殘軍早己失去戰鬥力,衝殺一波就能結束戰鬥,但壞就壞在空地邊緣一處火油堆積地有半桶火油還未放淨,有小卒見山火凶凶而來,嘶嚎一聲,“山火來了”掉頭就跑,其他兵丁本來也是山下臨時抓來的農夫,哪裡見過這等場麵,紛紛放下手頭活計,掉頭想要跑過防火帶下山而去,督戰的軍曹連砍數人都擋不住瘋狂逃命的兵丁,索性扔了刀甲,混著人群下山而去。
忙中出亂,不知誰打翻了火油桶,地滑難行,又有數人摔倒滾作一團,撞翻了火油架,眾人皆逃命,哪裡管的了這些,踢開礙事的木桶陶罐,逃下山去。
山火藉著這一處火油,千裡之堤,潰於蟻穴,一處山火過,後麵重山於山火而言如履平地,火龍吞吐,跨過防火帶又掀起新的一大波火情,氣勢洶洶,一條火線,沿山平推,首奔後山兵工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