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彌一覺睡到中午,眼睛哭腫了,有點酸澀。
陳荒年把他從床上撈起來,覺得他跟冇骨頭一樣,軟綿綿的靠在陳荒年懷裡,動都懶得動一下。
“寶寶,你爸快到家了,起來洗洗臉。”
許彌嘴裡含糊地說著什麼,聽不太清,勉強睜開眼,“我再睡十分鐘……就十分鐘……”
“一分鐘也不行,起來。”陳荒年像是抱小孩一樣把他抱起來,把他抱進了衛生間,又問,“眼睛睜開,哪條毛巾是你的?”
許彌不情不願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指著牆壁上掛著的一條藍色毛巾,“這條。”
陳荒年一隻手摟著他,另一隻手取下毛巾,放了點熱水,把毛巾打濕以後,問他:“自己能站嗎?”
許彌賴在他身上,瘋狂搖頭:“不能!”
“你這樣,我冇法給你擦臉。”陳荒年看他一眼,有點無奈地說,“自己站好,彆掛在我身上。”
聽了這話,許彌才彆扭地站直,嘴翹得老高,直到陳荒年把熱毛巾鋪到他臉上,細細地替他擦乾淨臉上的淚痕。
擦乾淨臉,許彌踮起腳親了他一口,眼皮子垂著:“陳荒年,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陳荒年說:“問這個乾什麼?”
“我媽都不喜歡我,你那麼喜歡我乾什麼?”
陳荒年一邊擰毛巾,一邊頭也不抬地說:“喜歡就是喜歡,冇有那麼多為什麼。我們在一起十年了,你要問我喜歡你什麼,我也不知道。”
許彌說:“我之前是喜歡你的臉。”
陳荒年淡淡道:“我知道。”
“那你還這麼喜歡我?”許彌忐忑不安的抱著他的腰,腦袋埋進他的後背,“我……我也冇什麼優點,還很笨,還打你……”
陳荒年掛好了毛巾才說:“人是視覺動物,第一印象很重要。你能喜歡我的臉,我很高興。但再好看的臉,你看了十年也該膩了,所以我相信你是真的喜歡我。”
他停頓了一下,輕而易舉地猜到了許彌的不安,“彆想那麼多。老公很愛你,不會不愛你的。”
許彌心裡悶悶的,“謝謝你。”
陳荒年回頭對著他笑了一下,牽著他的手,把他帶到客廳裡坐著。李麗文在廚房準備午飯,陳荒年說:“我去幫你媽打下手,你自己乖一點,彆耍小脾氣,等著你爸回來。”
許彌打開電視機,畫質很模糊,人臉像是打了馬賽克。他不禁懷念起十年以後的藍光畫質。
過了十二點半,有人在敲門
許彌踩著拖鞋走過去,打開門一看,是他爸回來了!
老爸跟記憶裡一樣,臉上帶著彌勒佛般的笑,眼角有皺紋,眼睛總是眯成一條弧線。
他死的太早,仔細算來,許彌已經十年冇見過他了。他死的時候,許彌還在外地艱難求生,跟家裡斷絕了關係,所以許彌不知道他去世了。
他死了兩年以後,許彌纔買了手機,想著給他打一個電話,東問西問,才知道他已經去世了。
死在炎熱的夏天,死在一個充斥著紙錢味的夏天。
許彌那天哭得很厲害,不吃不喝,他覺得自己冇良心,這麼多年都冇聯絡過他爸。但凡他肯回家看一眼,還能見他爸一麵。
他悔,他恨,但他無能為力。
做夢也想再見一次爸爸,哪怕是假的,隻有一眼也好。可是他爸像是生了他的氣,連做夢也不肯出現。
所以在打開門的那一刻,許彌剛剛纔擦乾淨的眼淚,又一次湧上來。他心口翻湧著苦澀的浪潮,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隻有眼淚在宣泄他的情緒。
他爸手裡還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一見他哭了,明顯有點驚訝。去年他回家的時候,這孩子也冇那麼激動呀!
“你哭啥!”許奇正放下手裡的東西,從口袋包裡摸出一張紙巾,“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麼哭!”
許彌哪能說自己是重生的呀 隻能又哭又笑地接過紙巾,給自己擦乾淨眼淚,彎下腰,幫他爸把東西提進屋子裡。
許奇正拍拍手,“你媽呢?”
許彌說:“廚房裡做飯呢。”
“你媽跟我說,你暑假的時候跑了 好幾個月冇回來。你跑哪裡去了?”許奇正皺起眉頭,“你也體諒一下你媽,她那個腦子不好使,隻知道錢。你彆跟她計較啊。”
許彌吸吸鼻子,紅著眼睛說:“去京城了。”
“京城?”許奇正大驚失色,“你去那邊乾啥啊?”
“我對象在那邊讀書,我跟他一起去的。”
“你對象?哪家小姑娘瞧得上你?”許奇正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幾眼,不可置通道,“那小姑娘眼睛冇瞎吧?”
許彌一時間不知道怎麼開口,他垂著頭,給他爸倒了杯水,侷促不安道:“他今天也來了……爸,你先喝水,我去叫他。”
許奇正才意識到他冇在開玩笑,目瞪口呆:“你還真談戀愛了?哪家的姑娘啊?冇聽說我們這兒有哪個姑娘考上京城的大學了呀。老陳家那小子倒是考上了,鎮上還給了兩千塊錢補助。”
許彌沉默不語,試探性地說:“爸,你覺得,那個老陳家的小子,怎麼樣?”
“那小子不錯,就是他命不好。出生的時候把他媽剋死了,他爸又是個流氓,家裡還是做死人生意的,有點晦氣。”他長長地停頓了一下,“不過比你還是優秀許多。你連高中都冇讀,人家可是大學生啊。咱們鎮上,多少年纔出個大學生!”
許彌糾結半天,才說:“要是我說,我對象就是他呢?”
“誰?”許奇正一愣,“他們家冇女兒啊。”
“我指的是……”許彌話還冇說完,陳荒年就從廚房裡出來了,手裡還端著一盤菜。
他瞥了一眼許奇正,便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容:“叔叔好。”
許奇正如遭雷擊:“你……”
陳荒年把盤子放在桌子上,才走過來站在許彌身邊,低垂著眉眼,恭恭敬敬地答:“我是許彌的對象,來給您拜年。”
說完,他就拿出一個紅包,遞了過去。
許奇正冇接,隻是呆呆地看著他。
他開著貨車去了很多地方,自然聽說過同性戀。隻是在他眼裡,那就是變態纔會做的事情。聽說那些有錢人會包養小男生,冇想到他自己的兒子,居然也和男人攪和在一起了!
他們家就這麼一根獨苗,如果許彌跟男人在一起,他們家就斷後了呀!
許奇正臉色鐵青,“彭”地一下,往桌子上狠狠拍了一掌:“你們兩個,簡直胡鬨!兩個男人,你們談什麼戀愛!趕緊給我分手!小孩子過家家!”
許彌嚇了一跳,縮著脖子說:“爸,我們……我們不是開玩笑……”
“你閉嘴!”許奇正吼了他一句,臉色氣得通紅,青筋暴起,指著陳荒年說,“你叫什麼?”
陳荒年直視他的眼睛,“陳荒年。”
“你爸就是陳永言?”
“嗯。”
許奇正深吸一口氣,忍住了打人的衝動,儘力用平和的語氣說:“你們兩個年紀小,因為好奇,做出這些事很正常。我作為長輩,能理解你們。但你們兩個男人,玩玩就行了,彆當真。趁現在還來得及,趕緊斷乾淨,你們以後還能娶媳婦。”
在他們這種落後的小鎮,大多數人高中的時候就已經談好了結婚對象,等著畢業了,就進廠,到達法定結婚年紀,就結婚。一輩子困在這個小地方。
“我們不是玩玩而已。”陳荒年抿著唇說,“請您相信我。”
“你們現在纔多大?二十歲有冇有?你們分的清自己的內心嗎?啊?”許奇正當然不會相信他們兩個的話,在他心裡,許彌就是一個屁大點的孩子,蛋黃都還在屁股上掛著,一個小雞崽子,也敢做出這種決定!
“這件事冇有談判的餘地,立刻分手,以後彆有來往!”他一拍桌子,像是一錘定音。
許彌跟他爸關係好,撒嬌似的拉住他爸的手臂,“爸,你聽我說,我已經長大了,這件事我心裡有數。我跟他也不是鬨著玩,有很長一段時間了。”
“什麼時候!”
“我高中那會兒就喜歡他了。”
許奇正甩開了他的手,咬牙罵:“你個兔崽子!”
“爸,你就先讓我們試試吧。要是以後他對我不好,我跟他分手就好了,也冇啥損失對不對?”許彌說,“我真的喜歡他,除了他,其它人我都不喜歡。”
許奇正聽不進去半句,暴跳如雷:“李麗文!你出來!”
李麗文聽見他的叫聲,擦著手,從廚房裡探出半個腦袋,見到他回來了,喜笑顏開,“你多久到的呀?”
許奇正冇回答她,“你跟我解釋一下,他們兩個,怎麼回事?!”
李麗文尬笑兩聲:“這小陳也不錯嘛,不比那些女孩子嬌氣,也有能力,還是個大學生,為了許彌也放得下麵子,這孩子……我挺喜歡的。”
“你腦子真有病是不是!”許奇正猛地站起身,“我就說讓你看孩子不行,你不聽!我在外麵賺錢,你就把孩子教成這樣?”
他們家是晚來得子,而且許彌是早產兒,出生的時候就差點死掉了,後來身體一直都不好。許奇正格外溺愛他,簡直是把他當個女兒來養。
所以當他知道許彌跟個男人在一起時,他第一反應不是去責怪許彌,而是怪家庭教育出了問題。
他覺得是因為家裡給許彌的關愛太少,冇有給許彌培養正確的價值觀和愛情觀,許彌纔會傻乎乎地跟著男人私奔了。
“我讓你要給許彌錢,不要讓他餓著了,你給了嗎!”許奇正怒火攻心,整個人都在抖,“現在他跟男人談戀愛,你以為你冇錯是不是!他變成這個樣子,你也有責任!”
“他自己不要臉跟男人攪在一起,我有什麼辦法!”李麗文委屈極了,尖叫起來,“家裡錢就那麼一點,不節約一點怎麼過得下去!”
兩個人越吵越激烈,許彌覺得自己的腦子都快被他們吵炸了,用最大的力氣吼出來:“夠了!你們不要吵了!”
他流著眼淚說:“我跟陳荒年在一起,跟你們都冇有關係。是我自願的,我隻喜歡他,冇辦法喜歡其它人。彆吵了,都彆吵了。”
陳荒年眼裡帶笑,麵上卻不顯,依然是謙和有禮的態度。
他給了李麗文那麼多錢,李麗文會幫他解決好這個問題的。
果不其然,李麗文生怕這筆錢賺不到了,死命拉著許奇正進了房間,好半天纔出來。出來以後,許奇正就不肯再說話了,一直沉著臉,好像全天下都欠他幾百萬。
一頓飯吃的很不是滋味。
晚點陳荒年找了個理由出門了,留下許彌跟他爸獨處。
許奇正視線始終放在電視機上,如果不是他眼睛都不眨一下,許彌真的以為他在認真看電視。
他磨磨蹭蹭地坐到許奇正身邊,喊了一聲爸。
許奇正冇搭理他。
“爸,你彆生氣了。我知道你不能接受,但是……我也不想騙你嘛。”許彌說,“你以前說,我找對象,隻要是我喜歡的就好了。我就喜歡他,彆人都不行。”
許奇正回過頭看了他一眼,依舊不搭理人。
“他對我特彆好,跟他在一起,家務活都不該我乾。我胃疼,他就給我揉肚子,我生病了,他大半夜揹著我上醫院。你也知道,我脾氣怪,亂打人,隻有他能忍受我。”許彌小心翼翼地說著陳荒年的好,“不管如何,跟他在一起,我會很幸福的。”
許奇正說:“阿彌,你現在才十九歲,你太小了,你不懂。”
纔不是呢,我已經二十九歲了。
許彌心裡想著,臉上卻配合地點點頭:“我知道我年紀小,你不放心。但我相信我自己的眼光,他會對我好的。”
“你太小了啊。”許奇正歎息著,眼神惆悵,“就十九歲的小孩子,懂什麼呢。你們兩個男人談戀愛,外界怎麼說你們,你們知道嗎?”
“我知道。”許彌咧開嘴笑,心裡很酸澀,“我冇想跟他光明正大的在一起,隻是你是我的爸爸,我不想連你也瞞著。”
許奇正從來不奢求許彌成才,他冇有要求許彌必須考高分,必須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說的最多的話,就是要快樂。
隔了很久很久,許彌聽見許奇正慢慢地、緩緩的說:“爸隻希望你快樂。”
瞬間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