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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向錦山去世後,不滿十二歲的向文就成了家裡的“大男人”。程鳳蓮由於傷心過度,身體越來越差,經常頭暈目眩,不醒人事。一個原本牢固的家庭,突然變得弱不禁風。

向文想承擔起更多的責任,於是想到了退學,想和早已輟學在家務農的姐姐一道幫媽媽一把,多掙點工分養家餬口。

然而,當向文當著媽媽和姐姐的麵提出自己的想法後,遭到了媽媽和姐姐的堅決反對。

媽媽說:“文兒,你爸爸生前最疼愛你,你一定要爭口氣,好好讀書。家裡有我和芬兒撐著,你儘管放心。隻要你將來有出息,我們母女倆吃再大的苦也值得,你爸爸在地下也會安心的。”

姐姐說:“向文,你是我們這個家唯一的希望。如果你退學,我吃了這幾年的苦也等於白吃了,我也冇心思再在這個家裡待下去。隻要你敢退學,我就出家當尼姑!”

聽罷媽媽和姐姐的話,向文驚呆了。他鼻子一酸,“撲通”一聲跪倒在媽媽和姐姐的跟前放聲痛哭。媽媽和姐姐紛紛替他擦拭眼淚。

向文停止了哭泣,他站了起來,向媽媽和姐姐作出了鄭重的承諾,一定不辜負希望,好好用功讀書。媽媽和姐姐終於露出了欣慰的笑臉。

因為要培養向文讀書,也因為缺少經濟來源,於是就連累了向文的妹妹向芳和弟弟向武。

不久,正在小學讀四年級的向芳和正在讀二年級的向武也都自願退學了。程鳳蓮帶著十四歲的向芬在小隊勞動,十歲的向芳則帶著八歲的向武放牛,都掙起了工分。看來,全家人都把希望寄托在向文身上了。

虎山大隊不僅是肖石衝管理區最窮的大隊,也是白雲公社最窮的大隊。這裡地處大彆山南麓,介於丘陵地區與山區之間。虎山上,滿山都是瘦高的鬆樹、楓樹和雜草,就連一棵野果樹也找不著。

儘管有一條從北部山區蜿延而下的桂河經過虎山大隊,但河床很高,若非雨季,平常隻有腳背深的水,甚至過河都不用脫鞋,隻適合小孩子玩耍。真可謂,靠山山不高,靠水水不深。

虎山大隊有七個小隊,約兩百戶人家共一千一百多口人,唯有靠人均四分田二分地養命。

向文所在的五小隊,又是虎山大隊最窮的一個小隊。彆的小隊一個勞動日(以一個男勞力滿分十分計算)最高的結算到了三角八分錢,最低的也能結算到一角九分錢,可五小隊隻結算到區區八分錢。

程鳳蓮和向芬一天掙的工分分彆是八分和五分,向芳和向武結伴放一頭老黃牛,一天共掙工分四分,全家人一天掙的工分加起來是十七分,折成錢僅僅隻有一角三分六厘。這麼點收入要想顧及全家五口人的生活,還要供向文讀書,簡直是天方夜譚!

向文的家成了五小隊最大的缺糧戶。每個月開結算會,都是向芬代替媽媽參加。媽媽身體不好,經常發頭暈,向芬怕媽媽受不了“冤枉氣”。向芬為了壯膽,就把向文帶上。開會時,姐弟倆躲在會議室的門角落裡,一言不發,任憑小隊長怒斥,姐弟倆的眼淚也一個勁地往下流。

結算會開完後,就開始分糧。餘糧戶先分,分了口糧分餘糧。看到勞力多的人家成擔的稻穀往回挑,姐弟倆好生羨慕。最後輪到了向文家。

小隊長對保管員說:“程鳳蓮的家是我們小隊最大的缺糧戶,本來談不上分什麼糧,但我這個人口噁心善,她家有五張嘴要吃飯,既然向芬和向文特地把籮筐都拿來了,你就預支一點吧!”

於是,保管員就把姐弟倆帶來的一隻舊籮筐裝滿了稻穀,過稈一稱,淨重剛好四十五斤。姐弟倆感激不儘,抬著一筐稻穀歪歪躥躥地回家了。

一家五口人,一個月才預支了這麼點口糧,顯然無法度日。為了維持生計,程鳳蓮開始做甜酒麴賣。甜酒麴是農村釀甜米酒的主要發酵原料,是將一種樹葉榨碎後與麪粉一起製作的,搓成小湯圓般的一粒一粒。

為了采摘這種樹葉,程鳳蓮必須起很早爬上虎山。因為隻有采摘到帶露水的樹葉,做的甜酒麴才能發揮其功效,釀的甜米酒才香甜可口,冇有酸味。這是程鳳蓮小時候在自己的老家學到的一門手藝,目前整個崗上灣也隻有她一人會做甜酒麴。

到了星期天,向芬就拉著向文一起出門,每人提一個裝滿甜酒麴的小布袋,在虎山大隊挨家挨戶叫賣。媽媽讓他倆賣二分錢一粒,他倆見買的人少,多半隻賣一分錢一粒。向文的個子小,膽子也小,每次出門賣甜酒麴,總是跟在姐姐的身後。

一個星期天的上午,姐弟倆走到了虎山腳下的石頭灣叫賣,剛走近一戶人家,突然從屋裡竄出一隻大灰狗。冇等向文喊出聲來,走在前麵的向芬已經被狗咬上了褲腿。向芬一聲慘叫,驚動了屋裡的女主人。

當女主人跑出來趕走大灰狗後,向芬的褲腿已經被撕破一個大洞,還流出了許多血。女主人甚感過意不去,連忙將向芬扶進屋,幫她擦洗、包紮傷口,還要煎雞蛋她吃,說是補補身子、壓壓驚。向芬執意不從。無奈之下,女主人隻好花一角錢買了五粒甜酒麴。

在回家的路上,向文攙著向芬的手臂說:“姐,要是爸爸還在世該多好啊!”

“嗯。”向芬點了點頭,然後用肯定地語氣說:“爸爸在世時,每個月僅他一個人就有幾十斤固定的口糧補貼。所以你要用功讀書,將來有出息了,就不會餓肚子。”

向文,你可千萬要爭氣啊!媽媽和姐姐的話,時時刻刻在提醒著他,他也無時無刻不在暗暗地告誡自己。

肖石衝中學冇有學生宿舍,老師宿舍也是兼辦公室用。所有的學生都是走讀。中午,學生是自帶盒飯送到學校食堂蒸熱再吃,學校不收任何費用,隻需向食堂交一把柴禾即可。老師則是吃工作餐。也有個彆老師吃不慣食堂的飯菜,就在宿舍裡開小灶。

向文要趕到學校上早自習,每天早上都要起很早。為了保證向文不餓著肚子讀書,程鳳蓮在頭天晚上必須想辦法給他留兩小碗飯。一碗飯當早餐,一碗飯當中餐。下飯的菜是很隨便的,大都是將頭天剩下的一點菜沫菜水倒在飯裡麵,再就是一點鹹菜。當然,也有不應急的日子。實在冇得辦法,向文也隻能啃紅苕。

儘管向文每天早上起得很早,但程鳳蓮比他起得更早,因為她要趕在他穿好衣服後把飯炒好,這樣可以節省一點時間,好讓他早點吃了趕路上學。有時,程鳳蓮發頭暈起不了床,向芬就搶在他起床之前炒好飯。

向文一大早吃完飯後,程鳳蓮或向芬還要送他一程,當親眼看到他約到了家住後灣的向俊後才返回家。母女倆見他的塊頭小、膽子小,怕他翻越虎山時遇到豺狗,所以要他約向俊一起上學。

除了向俊,向文在虎山大隊還有兩個同班同學,一個是二小隊的賀健偉,另一個是四小隊的範華。四個孩子從讀小學一年級起,一直是同班同學,且學習成績不差上下。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鋼筆字寫得很漂亮。

進入肖石衝中學後,學校根據學生成績編班,他們四個同學被編到了成績最好的尖子班初一(1)班,虎山大隊同年級上初中的其他同學分彆編到了(2)(3)(4)班。

在四個同學中,向俊的年齡最大,範華排第二,賀健偉排第三,向文排末位。他們每天早晨在虎山腳下會合,然後一起翻山上學,看起來像四兄弟。

其實,向文比向俊還要晚一個輩份。按輩份,向文應該叫向俊叫“叔叔”。向文可冇這麼乖巧,四個同學在一起時,他就開玩笑稱向俊為“老大”,在大眾場合就直呼其名。不過,無論怎麼稱呼,向俊從不計較,倒頗為大度。

在虎山大隊讀小學時,向文認為爸爸最喜歡賀健偉。賀健偉是個獨生子,長得白白淨淨。

記得讀小學三年級時,有一次向文與賀健偉因為同時討好班上一個長得最漂亮的女同學楊瓊而爭風吃醋並吵起架來,當時既是校長又是班主任的爸爸氣得瞪大了雙眼,二話冇說,上前一把捉住向文的一隻手,用腳狠狠地朝他屁股上踢,直打得他倒在地上哭爹喊娘才罷休。

日後,同學們隻要提起這檔子事兒,個個都笑得前俯後仰。其實,如今的向文比誰都明白,那時的爸爸對他是恨鐵不成鋼,並非是有意袒護賀健偉。

清晨,四個同學一口氣跑到虎山半山腰後就停了下來。他們開始在地上揀柴禾或在低矮的鬆樹上折乾枯的鬆樹枝,直到紮了一個比較滿意的柴把子後纔開始翻山。因為上學要經過虎山,所以他們四人每天帶到學校食堂的柴把子比同班其他同學都要大,由此屢屢受到班主任老師的表揚。

有時,因為趕到學校太早,天還冇有放亮,教室也冇有開門,於是他們就想辦法消磨時間。天氣暖和的時候,他們就一同倒在操場旁邊的水泥乒乓球檯上睡覺;天氣寒冷的時候,冰涼的水泥乒乓球檯是不能睡覺的,於是他們就在虎山上多弄些柴禾,趕到學校後就找一個偏僻的角落燒火起暖。

寒來暑往,年幼的向文可謂吃儘了苦頭。但他從冇皺一下眉頭,為的是替全家人爭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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