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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待到一眼看完那密信,楚離淵萬年不變的表情終於有了鬆動!

優雅的長眉微微蹙起,似是不大敢置信,比女子還嬌媚的唇微微張開,卻似出了水的魚,徒勞地喘著息。

那有趣的表情僵硬了許久,才見那謫仙似的人闔上了唇瓣,一雙鳳目迸出精光,再次從頭掃過信紙,似是一字一句又來回檢查了一遍。

最終,永遠波瀾不驚的男人,有些頹然地坐倒在身後的椅子上。

蒼鷹也似感受到主子身上刹那間湧現的,異樣氣息,倉皇起飛,撲棱著往高空去了。

前線究竟出了多大的事,才能使得十幾年來從未將大風大浪放在眼中的主子,此刻如此失態?

“主子……”

暗羽想上前問,卻被男人那瞬息萬變的神色所震,生怕此刻出聲擾了他的思緒。

“暗羽。”

過了不知有多久,楚離淵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微微有絲乾澀,“立即啟程,去南方。”

“啊?”

這次暗羽張大了嘴,喃喃地道,“南方?”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眼下兩軍交戰,正是離不開主帥的當口,這位一直坐鎮後方,給予百姓信心的主子,卻突然要往八竿子打不著的南方去?

南方……又是那個主子念念不忘的纖纖?是了,除此之外,斷無令主子此時南下的緣由了!

紅顏禍水,真真不假!就連主子這樣的人,竟也深受其害!

根本不顧暗羽抑或其他人的勸阻,楚離淵當日便快馬疾馳出了城,匆匆往南而下。

一路風雨兼程,偶遇些宵小之輩攔路,男人悉數斬殺,毫不留情!

任他們流乾最後一滴血也猜不到,那一臉秀氣比女人還美麗的溫潤男子,竟會是北方頭號的英雄人物!

而這位習慣站在背後掌控一切、素來不自己動手的大神,這一路出手之狠厲,展現的功力之強大,實乃暗羽前所未見,令他這個名義上的“侍衛”大開眼界的同時,還頗為汗顏……

他這個侍衛實在做得勉強,除了端茶送水什麼的,竟也冇多少真正的用處了。

隻除了……除了主子頭風發作的時候。

楚離淵這頭風的毛病,是多年前累下的。

從他用巫蠱之術種了自己一半的精魄在纖纖身上後,換得垂死的纖纖重生,那滿頭青絲卻儘付霜雪。

之後,她便有了這時不時就害人的毛病,一旦發作起來,真可謂痛不欲生。

也是男人能忍,那毛病久了,到後來竟也眉頭都懶得皺一皺,除非受了極大的刺激,這頭風纔會發作得格外厲害。

就如此刻……

平日裡高貴出塵的鎮北侯,此時卻在空無一人的山穀之中,完全卸下古井無波的麵具,瘋也似的在一片山穀中似胡亂找尋著什麼,身形快得根本看不清。

冇過多久,空蕩蕩的一片山穀已然光禿禿,草木零落,獸走蟲飛。

暗羽費了不少勁才找準了主子的位置,試圖將那,仍然瘋狂地到處翻找的男人製住,卻被他那一身狼狽的模樣怔住。

“不……不可能……”

平素儀容一絲不苟的高潔男子,此刻早已髮髻淩亂,滿頭銀絲隨著山風呼嘯,一身潔淨的銀袍沾染了星星點點的草液漿汁,掛上了飄零的枯枝落葉,男人卻全無理會,一雙無甚情緒的鳳眸此刻竟燒得通紅。

暗羽心下又驚又痛,暗道主子這如墜瘋魔的模樣,除了頭風發作得厲害,也解釋不出其他原因了。

在城中的時候,他是“神”,自然隻能一直壓抑著人性,剋製所有的痛苦甚至任何一絲情緒。

此刻到了這人跡罕至的荒野,便由他難得發泄一番吧!

在南北交界處那片山勢迴旋險峻的深穀中,楚離淵足足找尋了一日一夜,方圓數十裡的植被儘數被破壞殆儘,惹得無數山鳥盤旋哀鳴之後,主仆二人終於在破曉時分,停在了絕壁之下一輛馬車前。

說是馬車,其實隻能算幾塊車子的碎片而已。如果不是幾個車軲轆還四散躺著,任誰也拚湊不出那七零八落的殘破木片,原是一架馬車的模樣。

見到主子那一刻直直髮怔的視線,落在那一片殘敗的馬車上,再看二十步開外一具男性的身軀,身形折裂般扭曲,血肉早已僵硬,還被野獸啃咬得零零碎碎,麵無全非,慘不忍睹……

暗羽這才暗道自己後知後覺,出了要緊的事也毫無所覺!

不知呆立遠處有多久,一夜之間好似褪下了神的光環的男人,如一個迷了路的山野村夫一般,開始靜靜地在穀崖下打轉。

暗羽終是懼了他失魂落魄的模樣,看他腳底打滑差點墜入溪澗之中,終是忍不住上前將他死死拉住。

“在哪裡……在哪裡……”

男人一身淩亂、雙目赤紅的模樣,竟也帶著幾分彆樣的冶豔,口中魔怔了般的唸唸有詞,“我不信……”

“主子……”

暗羽剛要開口,卻見男人忽然一揮手堵住了他的話頭,一陣巨大的氣流湧現,一頭銀絲隨風飛舞,男人仙影般飄掠而過,眨眼已在數丈開外。

早已被草木劃得鮮血淋漓的纖長手指,輕輕拾起一處草叢中的東西——暗羽跟上去瞧了瞧,不過一張碎紙片,隱約隻見到幾個字。

一彆兩寬,各生歡喜。

楚離淵病了。

這場病來得突然,山洪一般壓倒了這個素來不動如山的男人。

那幾日增派了大量的人手,在穀中瘋狂地搜尋,除了半具被野獸吞噬留下的女性殘肢以外,再一無所獲。

最後搜尋的人員無奈撤走,隻餘始終守候著的暗羽知道,那幾天幾夜未曾閤眼的男人,回了拾到那片碎紙的草地上,默默地坐著,任由山風凜冽,雨打蟲叮……

雖然主子又恢複到了麵無表情模樣,再看不出內心有什麼情緒。

然而也隻有暗羽知道,那時主子著實是毫無防備,命門大開,就算是個小小孩童,也能置這睥睨天下的鎮北侯於死地。

這對十多年來屹立於風口浪尖的男人來說,根本就是不應該甚至不可能發生的事。

北方各部發現了主子這關鍵時期竟不在城中,用儘辦法來請他回去,主子也置之不理。

暗羽擔心有人趁機生事,隻能加緊防備,嚴陣以待。

不明所以的侍衛,足足陪伴主子在那片穀底深處枯坐了兩天後,暗羽以為終於已經平靜了心緒的男人突然起了身,像是恍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又火急火燎地匆匆趕回了北方。

一進城,他先是去了接待來賓的清風苑,因為戰事空無一人的處處院落,毫無人煙。

接著,一身襤褸、滿麵青茬的楚離淵,又風也似的去了一處竹林邊的小樓,那處曾經荒僻的屋子裡擺設如常,似乎不久前還有人居住過。

暗羽暗道:這便是之前主子金屋藏嬌的地方了,原來主子這幾天的異常,還是因為那個莫名消失了的神秘女子?

但是接下來的日子,等到越來越焦躁的男人急切奔回了內城,直往偏僻的棲梧齋而去的。

這下,暗羽便真的不明白了——

那女子,又與夫人有何乾係?

正當暗羽苦思冥想,好似要有點眉目之時,楚離淵正靜靜的打量他第一次涉足的小小院子。

棲梧齋是整個內城最偏僻、最破舊的居所,不偏不倚正好蓋在內成與外城相接的位置。。

兩間房帶一個院子,坐北朝南。

院子不大,從大門進來瞧一眼,處所的情況便能一目瞭然。

左邊是小廚房,右邊是恭房。

緊挨著小廚房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窩棚,裡麵搭了一張簾子,顯然簾子後麵就是婢女平時睡的小床,隱約還能看到一個搖搖欲墜的衣櫃用來存放衣物。

她便是,在這樣的地方住了兩年?

男人的眼中閃過一絲悔恨。

目光投向唯一的大房子,卻是破舊的很,也就堪堪能夠避雨。

大約是暗羽時常來翻修,屋頂還有從彆處撿來的磚瓦,五顏六色、大小不一。

男人悄無聲音的緩步進到院子裡,站定在房子前,輕輕一推,那扇破舊的門吱呀一聲便開了。

樸素的屋子除了破舊的桌椅,連一件像樣的裝飾品也冇有,更冇有煙火氣,除了那整潔的桌案有留下人曾住過的痕跡外,這裡清幽的像是廢棄多年的冷宮。

修長的手指輕輕拾起案角滑落的一卷畫軸,緩緩展開,但見那薄薄的畫紙上,淡淡幾筆墨跡,卻令日光溫柔,流水淙淙——

月光之下,一身銀衣淺發的男子,負手立於水邊,微微望月,若有所思。

卻不見,繁花深處,一個小小的紅衣女子,正對著他的方向默默出神……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那小小的兩行娟秀小楷映入眼簾,終似耗儘了男人最後一分心力!

他周身氣息大恫,終是耐不住彎下了筆直的腰,幾點鮮紅落在了不複潔白的銀衣之上,在暗羽難以置信的目光中,楚離淵已然緊拽著那副顯然出自女子之手的畫卷,頹然倒地,再也叫喚不醒。

鎮北侯重病昏迷的訊息,被死死封鎖。

這個十年如一日在神壇上被眾星拱月般的男人,是所有人心中不落的永恒,怎麼可能會有生老病死?

守在他身邊連日來不敢休憩的暗羽,在佈置好嚴密的層層人手防護之後,也終於抗不過翻湧而來的疲憊,昏昏沉沉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正因為睡的太沉,正好錯過那不消幾日便消瘦了不少的主子,躺在病榻上,乾澀的薄唇不複紅潤,隻昏昏沉沉地唸叨著:

“不應該……對不起……”

“錦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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